絳都的血腥氣息隨著夏日的熱風漸漸淡去,但那一場未遂政變所帶來的創傷與恐懼,已深深烙印在晉國的肌理之中。趙盾以鐵腕與鮮血澆鑄出的權威,如今已無人能撼動。然而,絕對的權力之下,是愈發沉重的孤獨與無處不在的潛在危機。晉國這臺龐大的戰爭機器,在其冷酷的執掌者驅動下,開始將內部斗爭釋放出的恐怖能量,轉向外部,試圖以新的征服來掩蓋內部的裂痕與虛弱。
朝堂之上,再無雜音。趙盾端坐于百官之首,其目光所及,眾臣皆俯首低眉。他的聲音平靜而冰冷,卻帶著決定一切的重量。
“國內宵小已然肅清,然秦楚環伺之患未除。”趙盾緩緩開口,目光掃過懸掛的巨幅疆域圖,最終定格在西面,“秦國,蕞爾小邦,屢犯我境,襲擾河西,此仇不可不報。今其以為我內亂方息,必然松懈。我意,乘此良機,舉兵西征,一舉踏平雍都,永絕西顧之憂!”
此番言論,可謂石破天驚。主動出擊,深入秦國腹地,這在晉楚爭霸的大背景下,實屬冒險之舉。然而,殿內一片寂靜,無人敢出言反駁。連年邁的欒枝,也只是眉頭微蹙,并未出聲。
唯有趙盾的心腹,司馬上軍佐荀林父(假定人物,此時開始登上核心舞臺)出列,謹慎言道:“司寇英明!西征秦國,確可揚我國威,震懾宵小。然,秦國地處西陲,山河險固,穆公亦非庸主。我軍若傾力西向,南線楚軍、東南吳越動向,不可不防。需有萬全之策。”
趙盾微微頷首,對荀林父的補充表示認可:“林父所慮甚是。西征之事,非旦夕可成。今歲之要,在于‘懾’與‘探’。命趙穿,統‘獵騎’及河西守軍,加大對秦國邊境的壓迫與襲擾,焚其麥田,毀其村邑,使其不得安寧,疲于應付。同時,廣派細作,深入秦境,繪制山川險要,查其兵力布防,籠絡其失意貴族。待時機成熟,再以雷霆萬鈞之勢,犁庭掃穴!”
他的策略清晰而冷酷:通過持續不斷的邊境摩擦和情報滲透,削弱秦國,麻痹楚國,為最終的致命一擊做準備。這既是軍事行動,也是將國內視線轉向外部的政治需要。
“至于南線,”趙盾目光轉向欒枝,“欒老將軍還需辛苦,繼續堅守。楚國內部,子文與子玉相爭正酣,暫無大舉北犯之力。然,需嚴防其小股部隊滲透。”
“老臣遵命。”欒枝沉聲應道,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他深知,趙盾的西進策略,意味著南線將繼續維持守勢,承受楚軍的持續壓力,而獲得的資源支持將更為有限。
西征之策,就此定下。晉國的戰爭車輪,開始朝著西方隆隆轉動。
秦國雍都,秦穆公很快便感受到了來自晉國西線日益增強的壓力。趙穿的“獵騎”行動愈發猖獗,河西之地烽煙再起,邊境告急文書雪片般飛來。
“趙盾剛平定內亂,便迫不及待對我用兵,其心可誅!”秦穆公面色陰沉。王官之敗記憶猶新,如今晉軍雖經內耗,但趙盾整合內部后,其爆發出的攻擊性似乎更勝往昔。
大夫繇余分析道:“君上,趙盾此乃以攻代守,借外戰穩固內權。其主力未動,僅以趙穿偏師擾我,意在疲我、探我。我軍若反應過激,傾力與之邊境糾纏,則正中其下懷,耗損國力。”
“難道就任其囂張不成?”孟明視怒道,王官之敗是他心中之痛,渴望雪恥。
“非也。”繇余搖頭,“彼擾我,我亦可擾彼。然,需避其鋒芒,擊其惰歸。臣建議,可派精銳騎兵,繞過趙穿活動區域,深入晉國河東腹地,專襲其新建之‘獵騎’營寨、糧草囤積點。同時,可再遣使赴楚,陳明利害,請楚軍加大南線壓力,迫使晉國兩線分兵!”
秦穆公采納了繇余之策,命白乙丙再次率領精騎,靈活出擊,與晉國“獵騎”在廣袤的河西、河東之地展開了一場殘酷的騎兵游擊戰。同時,赴楚使者帶著秦穆公的親筆信和厚禮,再次南下郢都。
郢都楚宮,令尹子文的處境愈發艱難。司馬子玉聯合一眾對子文不滿的貴族,不斷攻訐其“養寇自重”、“喪師辱國”。淮水之戰未能取得決定性勝利,成了子玉攻擊子文最有力的武器。
秦使的到來,更是給這復雜的局面添了一把火。子玉抓住機會,在朝會上慷慨陳詞:“秦國與我乃唇齒之盟!今晉國內亂初定便西攻秦國,若秦國不支,則晉國下一個目標必是我楚國!令尹此前一味避戰,致使吳國坐大,晉國囂張!如今豈能再坐視秦國被削弱?臣請率一支偏師,北上伐鄭,或直擊晉國南境,以牽制晉軍,呼應秦國!”
這番言論得到了不少主戰派貴族的支持。楚王本就對子文不滿,見子玉主動請戰,意動不已。
子文巋然不動,待子玉說完,才緩緩出列,聲音依舊沉穩:“司馬之言,看似有理,實則冒進。晉國趙盾,非易與之輩,其西攻秦國是虛是實,尚未可知。若貿然北進,恐墮其彀中。吳國孫武、伍子胥虎視眈眈,我軍主力若北調,東南防線空虛,彼若乘虛而入,又當如何?屆時兩面受敵,悔之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