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天動地的巨浪過后,海面往往會呈現一種異樣的平靜。邲之戰與吳入郢的塵埃暫時落定,天下進入了一段看似緩和,實則暗流更為洶涌的相持時期。各大勢力皆如受傷的猛獸,退回巢穴,舔舐傷口,磨礪爪牙,目光卻從未離開過對手的咽喉。
趙盾徹底將晉國打造成了一個以“趙法”為骨架、以恐懼為筋肉的戰爭機器。邲之敗的恥辱被他巧妙地轉化為對內高壓控制的理由。朝堂之上,無人再敢質疑他的權威,公室更是形同虛設,晉侯(襄公?)的存在感已微弱如風中殘燭。
然而,趙盾深知,純粹的高壓并不能真正恢復國力。他在血腥清洗的同時,也推行了一系列旨在富國強兵的政策:
·峻法寬農:對官吏和軍隊實行嚴刑峻法,但對底層農戶則適當減輕賦稅徭役,鼓勵墾荒,以保證兵源和糧秣的穩定。他采納了荀林父等人的建議,明確“農為兵之本,倉廩實則軍心固”。
·精兵簡政:裁汰老弱,進一步精簡軍隊編制,將節省的資源用于打造更加精良的兵甲,尤其是強化車兵和新興的騎兵力量。趙盾親自督導“獵騎”的重建與擴充,以其弟趙旃統領,作為未來的突擊尖刀。
·外交孤立:對中原搖擺的諸侯,如鄭、宋,趙盾采取了前所未有的冷酷態度。他拒絕其任何示好或解釋,并放出風聲:“背晉者,他日城破之日,宗廟必毀,社稷必遷!”這種毫不留情的威脅,反而讓一些心懷二志的諸侯在恐懼中暫時收斂,不敢徹底倒向楚國。
晉國如同一座沉默的火山,內部是滾燙的巖漿,外表卻是冰冷而堅硬的巖石。它在沉默中積蓄著力量,等待著一個足以洗刷恥辱、重鑄霸權的時機。
子玉的突然離世,對楚國是堪比郢都陷落的打擊。楚王在云夢澤畔的臨時行在,一片愁云慘霧。最終,在殘存貴族的推舉下,一位以沉穩著稱的老貴族——蒍賈(假定人物,或為歷史上蒍氏家族代表)被任命為令尹,收拾殘局。
蒍賈上臺后,面臨的是前所未有的困境:郢都雖已收復,但遭吳軍洗劫,殘破不堪;國庫空虛,軍心浮動;北方晉國虎視眈眈,東南吳國仇怨已結,西方巴蜀亦不穩。
他的策略務實而艱難:
·遷都暫避:鑒于郢都殘破且目標過于明顯,蒍賈力排眾議,說服楚王,將政治中心暫時北遷至鄀都(今湖北宜城東南),以便更好地應對北方(晉)和東方(吳)的威脅,并示弱以麻痹吳國。
·休養生息:頒布“與民休息”之策,減免稅賦,鼓勵生產,招募流民重建家園。對軍隊進行整編,提拔一批有才能但非世襲大族的將領,試圖打破舊貴族對軍權的壟斷,激發新的活力。
·聯秦制晉:派出能言善辯的使者,攜帶重禮赴秦,重申盟好,共謀抗晉。向秦穆公痛陳“晉乃秦楚共同之患,晉衰則秦楚安,晉強則秦楚危”。
·安撫吳越:對吳國,暫時采取守勢,加固東部邊境防線。同時,秘密遣使赴越,贊賞勾踐襲吳之舉,并暗示“吳乃楚越共同之敵”,試圖在吳國身后埋下更深的釘子。
楚國這頭受傷的巨獸,在蒍賈的引導下,收斂起爪牙,以一種更加隱忍和現實的姿態,掙扎求存。
吳王闔閭回到梅里后,將越國視為奇恥大辱,滅越之心日益熾盛。然而,孫武和伍子胥在戰略上產生了微妙的分歧。
·伍子胥:主張“復仇優先”。他認為越國是心腹之患,必須徹底鏟除,否則吳國永遠無法安心北上爭霸。他積極籌劃軍備,訓練水陸之師,目標直指會稽。“不滅越,毋寧死!”是他的堅定信念。
·孫武:則主張“戰略忍耐”。他向闔閭剖析:“越地僻小,勾踐陰鷙,然其力未足傾我。今我軍新疲于楚,國庫損耗,若再傾力伐越,縱能勝,亦必大傷元氣。屆時,若楚人恢復,或晉人南下,我何以當之?當務之急,乃內修政理,外結齊、魯(假設開始接觸),穩固淮泗,待國力恢復,時機成熟,伐越可一舉而定。”
闔閭內心傾向于伍子胥的復仇之念,但孫武的理性分析又讓他不得不顧忌現實。最終,吳國采取了折中方案:由伍子胥主要負責對越方向的戰備和邊境防御,修筑要塞,囤積糧草;由孫武統籌全國內政建設和軍隊的整體訓練,并嘗試與北方諸侯聯絡。吳國如同一張拉滿的弓,箭矢瞄準越國,但引而不發的時間,卻由國力恢復的速度決定。
勾踐率軍安然退回會稽,攜大勝吳國邊境、兵臨梅里之威,在國內聲望達到頂峰。但他并未被勝利沖昏頭腦,反而更加警惕。
文種負責內政,推行了一系列強化集權、鼓勵生育、發展冶鐵和造船的秘策。“十年生聚,十年教訓”的長期國策,在勾踐心中已然成型。他深知,越國與吳國的實力差距依然巨大,上次的成功在于偷襲,正面抗衡仍無勝算。
范蠡則專注于軍事和外交。他改組越軍,強化山林水澤作戰訓練,打造更適合突襲和游擊的小型戰船。在外交上,他一方面極力掩飾越國的真實實力和野心,繼續向吳國示弱,進獻珍寶、工匠,甚至將勾踐的“病重”消息散播出去;另一方面,與楚國的秘密聯絡更加頻繁,交換著關于吳國的情報。
小主,這個章節后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后面更精彩!勾踐本人,則展現出一種令人不安的冷靜與克制。他每日臥薪嘗膽,提醒自己勿忘恥辱與危險。他對臣下說:“吳人,猛虎也。上次我等僥幸刺傷其爪牙,然虎未死,其怒更盛。我等唯有比虎更隱忍,比蛇更毒辣,方能等待其疲敝之時,一擊斃命!”
越國如同一條潛入深海的毒龍,在黑暗中睜大雙眼,耐心等待著獵物出現破綻的瞬間。
秦穆公見晉國雖敗但根基猶存,河西防線穩固,便暫時收斂了東進的鋒芒,轉而向西經營戎狄,鞏固后方,同時密切關注著晉楚吳越的動向,等待下一次機會。
中原諸侯則在晉楚兩大巨頭暫時無暇他顧的縫隙中,獲得了一絲喘息之機。鄭國子產(假定已開始執政)推行改革,試圖自強;宋國、衛國等也各自整頓內政。一種脫離霸主絕對控制的微弱自主意識,開始在夾縫中悄然萌發。
董狐的竹簡,記錄下了這三年潛流期的關鍵節點:
“周頃王三年(前620)至五年(前618),晉趙盾作‘趙法’,內修甲兵。楚遷鄀,令尹蒍賈與民休息。吳王光志在報越,伍員練兵,孫武治政。越王勾踐臥薪嘗膽,陰結于楚。天下稍安,然暗潮洶涌,智者知其不可久也。”
這短暫的平靜,并非和平的降臨,而是更大風暴來臨前的壓抑。各方勢力都在利用這寶貴的時間,調整姿態,積蓄力量。潛龍在淵,或躍或隕,下一次的碰撞,必將更加慘烈,更加決定天下的歸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