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蘇陷落、太子友戰死、宗廟被焚的噩耗,如同接連的晴天霹靂,狠狠砸在了遠在齊國艾陵地區的吳王夫差和他那支龐大北伐軍的頭上。前一刻還沉浸在即將與齊軍決戰、建功立業狂熱中的吳軍大營,瞬間被一種冰封般的死寂與恐慌所籠罩。
王帳之內,夫差手中那份染著汗漬與塵土的戰報飄然滑落。他臉上的意氣風發瞬間褪去,血色盡失,嘴唇哆嗦著,似乎想說什么,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那雙曾睥睨中原的眼睛,此刻充滿了難以置信、驚駭,以及一種被徹底背叛和愚弄的狂怒。
“勾踐——!!!”
一聲撕心裂肺的咆哮終于沖破喉嚨,帶著血絲的嘶啞。夫差猛地拔出佩劍,狠狠劈向面前的帥案!堅實的木案應聲而裂,筆墨竹簡散落一地。
“寡人必生啖汝肉!!”他狀若瘋魔,須發戟張,金甲的甲葉因身體的劇烈顫抖而嘩啦作響。姑蘇臺的笙歌、旋波的柔媚、北伐的雄心,在這一刻全都化為了最尖銳的諷刺,刺得他心膽俱裂。他仿佛看到了伍子胥那雙在江水中依舊圓睜的、充滿詛咒的眼睛,正隔著千里之遙,冷冷地注視著他。
伯嚭連滾爬爬地進帳,看到此景,嚇得面無人色,撲通跪地,涕淚交加:“大王!臣有罪!臣誤信勾踐奸佞,致使國都淪喪,太子罹難!臣萬死難贖其罪啊!”
夫差血紅的目光猛地釘在伯嚭身上,殺意幾乎凝成實質。若非此人屢進讒言,排擠伍子胥,他何至于此?!然而,此刻誅殺伯嚭已于事無補,反而可能引發軍中更大混亂。他強壓下幾乎要炸裂的胸膛,從牙縫里擠出命令:“傳令……全軍!即刻拔營!回師!回救姑蘇!!”
然而,回師之路,豈是易事?
吳軍龐大的身軀剛剛調轉過來,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首先便是糧草。北伐大軍耗糧無數,原本依托邗溝水運和沿途補給。如今倉促南歸,后方最重要的姑蘇糧倉已被越軍焚毀,前線攜帶的糧草支撐不了多久。而勾踐和范蠡顯然早有準備,文種率領的“習流”部隊如同跗骨之蛆,不斷襲擾吳軍的后勤補給線,焚燒糧船,截殺信使。
更致命的是軍心。國都被破、太子身亡的消息如同瘟疫般在軍中蔓延。士卒們牽掛家鄉親眷,歸心似箭,卻又因后方噩耗而士氣低落,惶恐不安。尤其是那些來自吳國核心區域的將士,更是無心戀戰,逃亡現象開始出現。
將軍們齊聚王帳,氣氛凝重。
“大王,我軍糧草僅夠半月之用,且歸途遙遠,越賊必然層層設阻。若齊軍聞訊,從我軍背后掩殺……”一位將領憂心忡忡,不敢再說下去。
“不如……暫且與齊國議和?甚至……向楚國求援?”另一人試探著提出,聲音微弱。
“議和?求援?”夫差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猛虎,厲聲咆哮,“寡人寧可戰死,也絕不向仇敵低頭!更何況是向楚蠻乞憐!”他無法接受在勾踐面前示弱,那比殺了他還難受。
但現實是殘酷的。探馬接連回報:
“報——!發現齊國探馬在我軍側翼活動,似有異動!”
“報——!文種所部越軍已控制邗溝多處關鍵水道,設置障礙!”
“報——!楚國水師有向江淮移動跡象!”
吳軍,這支原本氣勢洶洶的北伐雄師,此刻仿佛一頭落入陷阱的巨獸,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內部饑饉,陷入了空前的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