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笠澤,水色蒼茫,蘆葦枯黃,肅殺的寒意浸透著江南大地。這條橫亙于吳國腹心的大澤,此刻成為了決定吳越兩國最終命運的角斗場。北岸,是倉皇南歸、人困馬乏的吳國大軍;南岸,是以逸待勞、殺氣盈野的越國復仇之師。空氣中彌漫著水汽、塵土與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緊張。
吳王夫差站在王艦的船頭,望著眼前煙波浩渺的笠澤,以及澤南那片隱約可見、旌旗林立的越軍陣地,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身上的金甲沾染了征塵與干涸的血跡,往日的驕狂已被一種焦躁與深深的疲憊取代。
這一路南歸,堪稱噩夢。文種率領的越國“習流”之士,如同鬼魅般如影隨形。他們毀壞橋梁,設置路障,夜間擂鼓吶喊,襲擾糧隊。吳軍被迫一邊清障,一邊作戰,行軍速度緩慢,體力與士氣在無休止的騷擾中不斷被消磨。糧草日益見底,軍中出現怨言,逃亡者日眾。昔日威武雄壯的北伐大軍,如今已成一支疲憊不堪、士氣低落的哀兵。
“大王,我軍疲憊,糧草不濟,是否……暫緩渡澤,稍作休整?”一位將領小心翼翼地建議。
“休整?”夫差猛地回頭,眼中布滿血絲,“勾踐就在對岸!姑蘇就在身后!多停留一刻,姑蘇的火焰就多燃燒一刻!越人的根基就多穩固一分!傳令!搜集所有舟船,立即準備強渡笠澤!寡人要一舉踏平越營,生擒勾踐!”
他不能等,也等不起了。身后的齊國雖未追擊,但威脅猶在;側翼的楚國更是虎視眈眈。他必須盡快擊潰眼前的越軍,奪回都城,才能穩住局勢。這背水一戰,他已無退路。
伯嚭在一旁不敢多言,只是憂心忡忡地看著北岸雜亂無章的營寨和士卒們憔悴的面容。
笠澤南岸,越軍大營井然有序。勾踐與范蠡、文種登高望遠,將吳軍的窘態盡收眼底。
“大王請看,”范蠡指著北岸,“吳軍陣型散亂,士卒面帶饑色,舟船搜集不易,隊首隊尾綿延數里。夫差心急救戰,必不顧士卒疲敝,強行渡澤。此乃我軍以逸待勞,半渡而擊之良機。”
勾踐舔了舔嘴唇,那苦澀的味道如今已讓他感到興奮:“如何擊之?”
范蠡成竹在胸:“吳軍勢大,即便疲敝,若使其全軍渡過笠澤,結成陣勢,仍不可小覷。臣意,將其分割瓦解。可于今夜,派兩支奇兵,各帶鼓鐸,秘密運動至笠澤上下游五里處,隱蔽待命。明日拂曉,待吳軍主力舟船行至澤中,大王親率中軍主力,以強弓硬弩正面迎擊,遲滯其渡河速度。屆時,我令旗一舉,上下游伏兵盡出,搖旗擂鼓,做出迂回包抄、斷其歸路之勢。吳軍本已軍心惶惶,見此情景,必然首尾不能相顧,陣腳大亂!我軍再以‘習流’精銳,乘輕舟直沖其渡河隊伍,將其攔腰斬斷!如此,吳軍可破!”
文種贊道:“少伯此計,正合兵法‘致人而不致于人’之要義!利用其歸心似箭、急躁冒進之心理,以疑兵亂其心,以精兵斷其形!”
“好!”勾踐握緊了劍柄,眼中燃燒著復仇的火焰,“便依此計!傳令三軍,飽食酣睡,明日拂曉,與夫差決一死戰!”
翌日,天光未亮,笠澤之上彌漫著濃重的晨霧。吳軍果然如范蠡所料,開始大規模強渡。無數舟船滿載著焦急的吳軍士卒,如同蟻群般駛離北岸,向南岸涌來。由于船只不足,許多士卒只能抱著木板、皮囊泅渡,場面混亂不堪。
夫差親率精銳居中策應,催促著渡河速度。然而,寬闊的澤面大大遲滯了吳軍的行動。
就在吳軍先頭部隊即將靠岸,主力尚在澤中之時,南岸忽然鼓聲震天,殺聲四起!越軍主力在勾踐的率領下,出現在岸邊,無數箭矢如同飛蝗般射向澤中的吳軍舟船!吳軍猝不及防,紛紛中箭落水,舟船相互碰撞,傾覆者不計其數,笠澤水面瞬間被染紅。
“不要亂!向前沖!登岸結陣!”夫差在樓船上聲嘶力竭地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