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的硝煙暫時散去,留下的是一片需要舔舐的傷口和亟待重整的秩序。敗者舔舐傷口,勝者鞏固戰果,而旁觀者則在廢墟與余燼中,尋找著屬于自己的新芽。
姑蘇城外的原野上,新墳累累,多是去歲戰死昭關的越國子弟。城內市井雖在越兵強壓下維持著表面的秩序,但那種壓抑的死寂,比喧囂的叛亂更令人窒息。勾踐敗退回宮后,稱病不朝月余,實則是在巨大的挫敗與羞憤中,重新審視自己的處境。
他屏退了左右,只留丁固與司馬石買于昏暗的宮室內。燭光搖曳,映照著勾踐消瘦而陰沉的臉龐。
“寡人……錯了。”良久,他嘶啞地開口,這承認錯誤的話語仿佛帶著血絲,“寡人小覷了楚人,也高估了自己。”
丁固與石買伏地不敢言。
勾踐緩緩起身,走到窗邊,望著宮墻外吳地的天空:“文種曾言‘撫民以寬’,范蠡常道‘待時而動’。寡人當時只覺其迂闊,如今……”他沒有說下去,但話語中的悔意與反思,對于剛愎如他而言,已是極其罕見。
“大王,”石買謹慎開口,“當務之急,是穩定國內。吳地舊貴,其心必異。我軍新敗,恐其生變。”
“寡人知道。”勾踐眼中重新凝聚起那種毒蛇般的陰鷙,“明面上,減免吳地部分賦稅,寡人將親自祭祀吳國宗廟,以示安撫。暗地里,”他聲音轉冷,“加派細作,給寡人盯死那些大家族!但凡有異動者……”他做了一個抹喉的手勢。
他選擇了蟄伏。不再強行推行“越王金”,默許了民間以物易物和使用舊幣,甚至從本就緊張的國庫中撥出部分錢糧,象征性地撫恤陣亡者家屬。他像一條受傷的毒蛇,縮回洞穴,一面舔舐傷口,一面用更加陰冷的目光審視著內外,積蓄著毒性,等待下一個致命一擊的機會。越國的霸業曇花一現,迅速跌入了低谷。
與越國的頹敗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楚國的如日中天。昭關大捷的消息傳回,郢都歡騰。楚莊王熊侶的威望達到了頂點。
章華臺上,大宴群臣。莊王高舉酒爵,聲若洪鐘:“此戰,揚我楚威!讓天下知我荊楚之地,非蠻夷可犯,非齊晉可輕!”
“大王萬年!楚國萬年!”群臣山呼。
令尹孫叔敖并未被勝利沖昏頭腦。宴后,他向莊王進言:“大王,越國已不足慮,然其地處東南,若逼之過甚,其民困獸猶斗,反成疥癬。不若暫緩征伐,遣使責其罪,令其稱臣納貢,使其名義上歸附即可。我國之精力,當用于消化陳、蔡,鞏固中原之勢,并西防巴蜀,北備晉國。”
莊王從善如流:“就依令尹之言。越國之事,由你處置。至于中原……”他目光炯炯,“齊人退兵,乃識時務。然寡人與齊頃公之間,尚有一筆賬未算。”他指的是此前商戰及泗上對峙的舊怨,雖未明言,但君臣二人心照不宣,楚國的下一個目標,已然隱約指向了東方那個富庶的對手。楚國開始有條不紊地整合力量,將戰略重心重新轉向北面和東面,一個更龐大的霸業藍圖,正在楚莊王心中勾勒。
晉國,新絳。趙朔北伐狄患的赫赫戰功,使其在軍中的影響力如日中天,趙氏私兵的規模與戰斗力也冠絕諸卿。然而,他并未因此驕橫,反而更加深沉。
趙氏封地的校場上,殺聲震天。趙朔采納了與秦交易獲得的騎兵經驗,并結合晉國實際情況,大力整頓軍備。他不僅強化傳統的車兵與步兵,更投入重金,組建和訓練一支更加精干的“騎卒”,用于偵察、迂回、側擊,彌補晉軍機動力之不足。
“家主,欒書等人近來在朝中,多次以‘節省國用’為名,試圖削減我趙氏兵馬糧餉。”程嬰憂心忡忡地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