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的平靜之下,暗涌更為湍急。舊的傷口在權力與野心的催化下化膿,新的聯盟在利益的驅使下悄然締結,蟄伏的猛獸磨礪著爪牙,目光已投向下一個獵物。
姑蘇城外的密林深處,一座廢棄的吳國祭壇旁,數名身著暗色斗篷的人影在夜色中聚集。為首者,乃是昔日吳王闔閭的一位遠支族叔,名為夫概(并非歷史上那位著名的夫概,此為虛構人物,借其名),在吳國滅亡后一直隱姓埋名。
“勾踐新敗,越人統治動搖,此乃天賜良機!”夫概聲音低沉而激動,“我等已聯絡舊部三百余人,藏于山林。且城中多家大族,皆愿響應,只待時機!”
一位來自文種舊部的低級軍官(因其與文種同鄉而受牽連,未被重用,心懷怨望)低聲道:“越王近來雖假意安撫,然其猜忌日深。據聞,丁固已秘密列出‘可疑者’名單,不日或將清洗。我等若不動手,恐為人俎上魚肉!”
“只是……我等兵力薄弱,器械不足,如何能與越國精銳抗衡?”另一人憂心道。
夫概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正面抗衡自是螳臂當車。然,刺殺、縱火、散布謠言,令其內外交困,再聯結外部勢力,未必沒有機會。”他壓低了聲音,“我已派人秘密北上,接觸齊國田文子。齊人與勾踐早有嫌隙,或可引為外援……”
復辟的火苗,在絕望與野心的吹拂下,已不再是暗火,而是有了明確的目標與初步的計劃。一張針對勾踐的陰謀之網,開始在吳越大地悄然編織。
就在吳地密謀的同時,齊楚之間看似緩和的局面,因一場意外的事件再起波瀾。
楚莊王為彰顯戰勝越國后的威勢,并試探齊國底線,派遣一名使者赴臨淄,遞交國書。國書言辭倨傲,不僅要求齊國正式承認楚國在泗上諸侯中的主導權,更舊事重提,隱含指責齊國此前支持“奸商”擾亂楚國經濟之事。
齊頃公覽書大怒,在朝堂上將楚國國書擲于地上:“楚子無禮!欺寡人太甚!”他本就因上次退兵之事耿耿于懷,此刻再受此辱,幾乎要當場發作,下令驅逐楚使。
老成持重的大臣晏弱(晏嬰之父)急忙勸諫:“君上息怒!兩國相交,不斷使節。楚使雖狂悖,然殺之逐之,徒授楚人以口實,恐立刻引發戰端。不若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齊頃公強壓怒火,采納了晏弱的建議。他并未接見楚使,而是派了一位能言善辯、卻地位不高的嬖臣前往館驛接待。宴席間,齊人故意安排身形矮小、相貌丑陋者伴舞奏樂,極盡嘲諷之能事,更在言辭間多次暗諷楚國為“南蠻”,不懂禮數。
楚使受此大辱,憤然離席,星夜返回郢都,添油加醋地向楚莊王匯報。莊王聞之,勃然變色,拍案而起:“齊侯辱我使臣,即是辱我楚國!此仇不報,寡人何面目立于天下!”齊楚之間剛剛有所緩和的關系,瞬間降至冰點,戰爭的陰云再次密布。這一次,沖突似乎已難以避免。
晉國,趙朔的關注點卻暫時放在了西面。與秦國的秘密貿易雖帶來戰馬等物資,但邊境摩擦依舊不斷。且趙朔得到密報,秦國似乎有與楚國暗中聯絡的跡象。
“秦楚若合,則我晉國西、南兩面受敵,大為不利。”趙朔對程嬰分析道,“必須設法穩住西線,至少,要阻止秦楚過于接近。”
程嬰道:“家主之意是?”
“聯姻。”趙朔吐出兩個字,“我聞秦君有女,年方及笄。若我晉國求娶,結秦晉之好,縱不能使其完全倒向我,亦可暫時羈縻,使其在楚晉之間保持中立。”
這是一個大膽的想法。晉秦世仇,恩怨糾葛數十年,通婚之事,阻力極大。然而,趙朔看到了長遠利益。他通過田文子等渠道,向齊頃公透露此意,希望借齊國之力,暗中促成此事,同時也能借此舉,向國內其他卿族展示他處理外交事務的能力與魄力。
一場旨在改變西線戰略格局的政治聯姻,開始在暗中籌劃。
姑蘇吳王舊宮(現越王宮)內,氣氛肅殺。勾踐高踞王座,面色陰沉如水。殿下,丁固正稟報著細作查獲的吳地舊貴密謀之事,以及那個令人不安的名單——上面赫然有幾個與文種舊部往來密切的越國中級官吏的名字。
“好,好得很!”勾踐冷笑,聲音如同寒冰刮過石面,“寡人尚未清算他們,他們倒先按捺不住了!還有吃里扒外的東西!”
他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展開了血腥的清洗。一夜之間,名單上的吳地大族首領、涉嫌參與的文種舊部以及那些動搖的越國官吏,被以各種罪名逮捕下獄,旋即被秘密處決。其家產抄沒,族人或流放或為奴。
勾踐用最直接、最殘酷的方式,回應了內部的挑戰。他像一頭受傷后更加警惕和暴躁的頭狼,用殺戮來鞏固自己的權威,撲滅任何可能威脅到他的火星。越國上下,噤若寒蟬,表面的順從之下,是更深的恐懼與仇恨。
海外孤島,被范蠡命名為“安居”的雛形城邑已初具規模。遵循“相其陰陽,觀其流泉”的原則,城邑布局合理,屋舍儼然,田畝阡陌縱橫,引水灌溉之渠也已修通。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范蠡并未稱王稱霸,而是被眾人推舉為“先生”,主持事務。他制定了一系列簡單的規條,核心便是“公平交易,各盡所能,互助共生”。他帶來的中原技藝與本地物產結合,產生了良好的效果。他們用帶來的青銅工具砍伐樹木,建造更堅固的船屋;用絲綢、陶器與更深處的土著部落交換礦石、珍稀木材;甚至開始嘗試利用海島特有的植物資源。
一日,他們在島上發現了一種韌性極佳的藤蔓和一種質地均勻的黏土。范蠡召集工匠,研究以其替代中原的麻繩和陶土,制作更適合本地使用的器物。
“先生,我們似乎真的可以在這里扎根了。”一位老工匠看著初具規模的家園,感慨道。
范蠡望著碧海藍天,以及那些在中原難以見到的、辛勤勞作卻面容平和的追隨者,微微一笑:“此地方是起點,而非終點。我等需自給自足,更要探索周邊。這茫茫大海,或許還藏著更多的機遇與奧秘。”他的目光,已投向了更遙遠的海平線。在這里,他播下的不僅是生存的種子,更是一種不同于中原爭霸的、新的文明可能性的種子。
暗涌在各處奔流,復辟的陰謀、外交的羞辱、戰略的聯姻、內部的清洗、海外的開拓……無數股力量在角力、在碰撞。天下這盤大棋,在短暫的停滯后,落子聲再次密集響起,預示著更加激烈的中盤搏殺,即將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