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陵之戰的烽煙散盡已近一載(公元前589年夏至公元前588年春),中原大地進入了一段表面平靜,實則暗流愈發洶涌的時期。各國都在舔舐傷口,積蓄力量,調整策略,而遙遠的海外,一場可能改變未來格局的探索,正在悄然進行。
齊國西境,往年春耕的繁忙景象被一種緊張的肅殺所取代。自去年艾陵慘敗后,這里便成了齊國抵御楚國兵鋒的最前線。
田文子手持節杖,站立在一處新筑堡壘的墻垣上,眺望著西面楚國的方向。寒風卷起他官袍的下擺,帶來料峭春意,卻吹不散他眉宇間的凝重與眼底深處那一絲不易察覺的野心。
“加快進度!必須在春耕結束前,將這三座戍城全部完工!”他的聲音在工地上空回蕩,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在他身后,大量的民夫和兵卒正在忙碌,夯土筑墻,設置鹿角拒馬,挖掘壕溝。這是田文子利用齊頃公賦予的“便宜行事”之權,大力推行的“西境筑壘”之策。
與其說是為了防御楚國,不如說是田文子借此機會,將齊國的西部邊防體系,牢牢掌控在自己以及田氏(陳氏)一系的手中。他安插族中子侄、門客心腹擔任這些新設戍城的主官,調配的物資錢糧也多經田氏之手。名義上是為了國家,實則每一步都在加深田氏對齊國軍權、財權和地方行政權的滲透。
“大夫,郯國、莒國派來使者,詢問今年貢賦之事……”一名屬吏上前低聲稟報。
田文子眼中精光一閃。這些泗上小國,去年被迫隨楚伐齊,如今見齊楚暫時休戰,又忙不迭地前來示好,試圖在兩大國之間搖擺求存。
“告訴他們,”田文子淡淡道,“去歲之事,寡君體諒其迫于楚威,不予深究。然,齊乃禮儀之邦,亦需彰顯威嚴。今年貢賦,需增加三成,以示懲戒,亦是其向我齊國表明誠意之舉。”他頓了頓,補充道,“若楚人問起,便說是我齊國強索,讓他們自行權衡。”
屬吏心領神會,這是明著索取,暗里離間這些小國與楚國關系的手段。“屬下明白。”
田文子看著屬吏離去,心中冷笑。齊頃公經艾陵一敗,威望大損,愈發依賴他來處理內外危局。這正是田氏崛起的天賜良機。他要將這西境,經營成鐵桶一般,既御外敵,亦為日后……他收斂心神,不再往下想,目光重新投向那連綿的工事。根基,需一步步夯實。
楚國,郢都。楚莊王熊侶并未因艾陵的小勝而沾沾自喜,反而更加勤于政事。公元前588年的春天,他做出了一個令群臣有些意外的決定。
“寡人欲南巡云夢,并至江南之地,檢視軍備,撫慰諸蠻。”朝會上,楚莊王宣布了他的計劃。
令尹孫叔敖微微蹙眉:“大王,北方齊晉雖暫緩,然威脅未除,東南越人詭譎,此時大王南巡,是否……”
“正因為四方未靖,寡人才更要親往江南!”楚莊王打斷了他,聲音沉穩有力,“去歲艾陵,戎狄突現,雖未成大患,卻警示我等,不可只顧北望中原,而忽略身后。江南之地,水道縱橫,山林密布,蠻部雜處,更兼與越地接壤,勾踐那條毒蛇,無時無刻不想著從此處鉆入我楚國腹心!”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輿圖前,手指劃過長江以南的廣袤區域:“寡人此行,一為震懾江南諸蠻,使其知王化,畏楚威;二為檢視水師,督促戰船建造,未來與越之爭,水戰至關重要;三為……”他目光銳利地掃過群臣,“親自察看東南防務,尤其是昭關一線!看看我楚國的壁壘,是否真如奏報所言,固若金湯!”
楚莊王深知,越王勾踐最擅長的就是隱忍和伺機而動。艾陵之戰后,楚國主力北顧,難保勾踐不會在東南方向搞小動作。他必須親自去一趟,既能實地掌握情況,穩定后方,也能向勾踐展示楚國對東南的重視,施加壓力。
“大王圣明!”王子側等將領紛紛附和。他們明白,楚莊王這是要構筑一個更加穩固的戰略后方,以應對未來可能來自任何方向的挑戰。
很快,楚國王駕儀仗離開郢都,浩浩蕩蕩向南進發。楚莊王的南巡,如同一塊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在楚國南方和密切關注楚國動向的越國,激起了層層漣漪。
姑蘇城,越王宮。
勾踐很快收到了楚莊王南巡的消息。他屏退歌舞,獨自站在宮苑的高臺之上,望著曾經屬于夫差的宮闕,眼神冰冷如鐵。
“熊侶……坐不住了。”他低聲自語,嘴角扯出一個殘忍的弧度,“他怕了,怕寡人從他背后捅上一刀。”
文種死后,勾踐越發獨斷專行,對范蠡的離去也始終耿耿于懷。他將姑蘇作為越國的新都,就是要時刻提醒自己,也提醒越人,曾經的屈辱和輝煌的復仇。但滅吳的勝利并未帶來長久的安寧,楚國的壓力如同懸頂之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