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寒冬從不含糊,鉛灰色的云層壓得極低,像是要把整個嶧城裹進冰窖里。
雪花混著刀子似的寒風(fēng),沒日沒夜地刮著,城墻外的荒草早被凍成了灰白色的枯草,貼在凍得開裂的土地上,如同凝固的浪濤。
嶧城的城墻歷經(jīng)數(shù)輪戰(zhàn)火,早已沒了往日的規(guī)整,東段的城垛被匈奴的撞車撞塌了大半,露出黢黑的夯土,夯土上嵌著斷裂的箭桿,箭桿上的羽毛早已被寒風(fēng)刮得干干凈凈,只剩下結(jié)冰的箭身,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冷光。
城墻根下,散落著破碎的鎧甲、斷裂的長矛,還有些沒能及時掩埋的尸體,早已被凍成了硬邦邦的冰坨,身上的血漬順著衣縫流下,在地面上結(jié)成了暗紅色的冰痕,與積雪混在一起,分不清是雪還是血。
城墻上,大殿下蕭景睿靠在殘破的城垛上,算是難得的片刻歇息。
他身上的玄色鎧甲早已失去了光澤,甲片縫隙里嵌滿了暗紅的血漬,經(jīng)過幾日的嚴寒侵襲,全都凍成了暗黑色的冰殼,每動一下,甲片之間便發(fā)出“咔啦咔啦”的脆響,像是隨時會碎裂。
他幾日沒合眼,眼窩深陷,眼下泛著濃重的青黑,下巴上的胡茬雜亂地冒出來,沾著一層白霜,連睫毛上都凝著細小的冰粒。
可即便如此疲憊,他的眼神依舊亮得驚人,像淬了冰的寒星,緊緊盯著城墻外那片連綿起伏的匈奴帳篷——那些帳篷是黑色的,像一群蟄伏的野獸,在風(fēng)雪中微微晃動,時刻散發(fā)著致命的威脅。
“殿下,喝口熱水吧?!币粋€年輕的士兵端著一個粗瓷碗走過來,碗里的水冒著微弱的熱氣,還沒遞到蕭景睿面前,便有大半散成了白氣。
這士兵名叫阿虎,不過十八歲,臉上還帶著幾分稚氣,左手卻纏著厚厚的布條,布條早已被血浸透,又凍成了硬塊,邊緣處還滲著淡淡的血絲。
他的右手緊緊攥著碗,手指凍得紅腫開裂,每一根指節(jié)都泛著青紫色,可遞碗的動作卻格外穩(wěn)當。
蕭景睿接過碗,指尖觸到碗壁的冰涼,他仰頭喝了一口,熱水滑過喉嚨,卻沒能驅(qū)散身體里的寒意,反而讓凍得麻木的喉嚨泛起一陣刺痛。
他把碗遞還給阿虎,目光掃過城墻上的士兵們,心中泛起一陣酸澀。城墻上的士兵們,個個都和阿虎一樣,面帶菜色,嘴唇干裂得滲出血絲,有的士兵斷了胳膊,用布條簡單綁著,依舊用單手攥著長矛。
有的士兵腳凍爛了,無法站立,便坐在城垛后,用雙手拿著弓箭,隨時準備射擊;還有些老兵,身上帶著舊傷,新傷又疊在上面,可他們的腰桿依舊挺得筆直,眼神里沒有絲毫退縮。
靠近城門的角落,兩個士兵正互相包扎傷口。年紀稍大的老兵叫陳老栓,左腿被匈奴的馬刀砍傷,傷口很深,他咬著一根木棍,任由年輕士兵用燒過的布條給他包扎。
布條碰到傷口時,他渾身一顫,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卻硬是沒哼一聲。年輕士兵的手也在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凍得麻木。
他一邊包扎,一邊低聲說:“陳叔,再撐撐,朝廷的補給肯定快到了,到時候咱們就能吃口熱飯,換身暖和的衣服了。”
城墻下的民居,大多已在匈奴的進攻中損毀。有的屋頂塌了半邊,露出黢黑的木梁,木梁上還纏著未燃盡的布條;有的墻壁被匈奴的火箭燒得焦黑,只剩下斷壁殘垣,墻角處堆著百姓們搶出來的少量衣物和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