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迎祥麾下流寇精銳直撲西安而來的消息,如同一盆冰水,兜頭澆在了御營上下。
雖早有預料,但賊寇勢頭如此之疾、兵鋒如此之銳,仍讓營中平添了幾分肅殺與緊繃。
空氣中彌漫著鐵銹、汗水和一種無聲的焦慮。
夜幕下,火把獵獵作響。
張世澤頂盔貫甲,親自巡視營壘,喝令聲、夯土聲、車馬轔轔聲不絕于耳。
“這里,再加高一只!壕溝再挖深一尺!快!”
他聲音沙啞,眼中布滿血絲,顯然已是一夜未眠。
大批斥候馬蹄裹布,潛入沉沉夜空,將遠方一絲一毫的敵情動向不斷傳遞回來。
另一邊,盧象升親自督陣,檢查軍械。
他拿起一支新式燧發火銃,仔細查驗銃管、扳機和藥池,手指拂過冰冷的鋼鐵,對身邊的工匠和軍官沉聲道:
“此戰,陛下安危、陜西大局,乃至大明國運,或系于此等火器之上!萬不可有絲毫差池!每一支銃,每一發藥,都要確保臨敵可用!”
士兵們在他的督促下,沉默而高效地忙碌著,檢查著自己的武器,眼神中既有緊張,也有一絲被激發起來的戰意。
中軍大帳內,牛油巨燭將帳內照得亮如白晝,卻也映得三人臉色陰晴不定。
張世澤指著鋪在粗糙木案上的軍事地圖,手指劃過代表高迎祥部隊的箭頭,面色凝重得能滴出水來:
“陛下,高迎祥此番,是傾巢而來,志在必得!其先鋒劉哲、黃龍等人,皆是積年悍匪,麾下三千馬隊,來去如風,剽悍異常。后續主力步騎混雜,人數恐不下兩三萬,聲勢浩大。我軍雖皆是百戰精銳,但滿打滿算僅五千之眾,且多為步卒。在野外平原之地,步卒結陣對抗大規模騎兵,先天便處于劣勢,傷亡必重!”
他深吸一口氣,說出了那個最穩妥,也是最符合此時明軍常規戰術的方案:
“依末將之見,當依托我軍已初步完善的堅固營壘,深溝高壘,固守待援。同時,可急派信使入西安城,令陜西巡撫孫傳庭發兵,屆時我軍與城內守軍內外夾擊,或可破敵。”
這番話有理有據,張、盧二人乃至帳內親衛都將目光投向了御座上的年輕皇帝。
崇禎坐在那里,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扶手,目光卻并未停留在地圖的營壘符號上,而是越過地圖,仿佛看到了營壘之外,那些星羅棋布、剛剛分到田地,炊煙才起不久的村莊。
他腦海中浮現的,是后世史書上“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的慘狀,是課堂上老師痛心疾首講述的“失去民心,便是失去了政權根基”。
聽到“固守待援”四個字,崇禎緩緩搖頭,嘴角甚至勾起一絲與當前緊張氣氛格格不入的、帶著點嘲諷的笑意。
“固守待援?”
崇禎的聲音不高,卻猛地站起身,動作帶著一種與他平日溫雅形象不符的決絕,手指重重地點在地圖上御營外圍的那些村落標記上,
“我們若是縮在這烏龜殼里,高迎祥的馬隊會做什么?他們會像蝗蟲過境,肆意蹂躪我們周邊剛剛安定下來的村莊!劫掠那些剛剛分到土地、種子,眼里剛有點光亮的百姓!我們之前的分田地、免錢糧,收的是什么?是民心!
但如果我們在賊寇來時,眼睜睜看著他們搶走百姓的糧食、牲口,甚至妻女,那我們之前做的一切,還有什么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