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蒸不爛、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響珰珰一粒銅豌豆。”
朱標曾看見有人逃跑時拋下能保命的金銀細軟,只抱著一匣子書,在逃荒路上一邊被人嫌棄,還非要握著樹枝教流民的孩子寫字。
朱標也曾看見金碧輝煌的元朝皇宮里,存在著大量漢文典籍。史官們孜孜不倦記錄著歷史,大儒們孜孜不倦地研究著經書,留下的手稿字跡仍舊端正。
有元臣曾跟隨元朝皇帝北逃。許多人南歸之后,第一件事是上奏朱標,和朱標一起去挖出他們埋在地里的藏書。
這群人不知道藏書能不能被一個“識貨”的人挖出來,但至少留在這里,這些孤本能逃過大都城破這一次大劫。
他們后來、甚至現在也迂腐,他們的固執卻并非一無可取。
他們的未來需要改變,但他們的堅守也應該被眾人知道。
華夏的文脈并未在北方斷絕。
朱標問道:“你是不是想,比起衍圣公和張文忠公,北方普通沒有顯赫家世的普通學子,他們的努力他們的夢想,更應該出現在朝堂中?”
張琳用袖子擦拭眼淚,拱手道:“是。祖父曾說過,他只是一運氣很好、家中稍稍富裕,能夠讀書的平頭百姓,祖上沒有什么王侯高官,和所有百姓都一樣。張家隱居,也是祖先遺愿,不可以先祖名聲謀利。”
張琳又用袖子擦拭了一下止不住的眼淚,繼續拱手道:“為了北方學子,我愿意不遵守先祖意愿。可太子殿下已經寫了這樣的文章,為何不直接在朝上用這篇文章?而是要用衍圣公和祖父的名聲?”
朱標看著張琳的眼淚,于心不忍。
但充滿著理想的學子也應該好好看著現實,才看得清從現實走向理想的路。
“因為朝中掀起南北榜案的諸位大人們,并不在乎這些啊。”
朱標的聲音很輕,但每個字又都咬得很清晰。
“朝堂爭斗,如蛇打七寸。北方文人的堅守入不了他們的眼,只有衍圣公和推動元朝科舉、讓他們或者他們的先祖有了官身的張文忠公才入得了他們的眼。”
朱標指著報紙。
“這些不是給他們看的,是給百姓、給你們、給還未被利益迷了雙眼心中理想尚存的人看的。明白了嗎?”
張琳神色恍惚,半晌無言。
孔佑輕輕抬起袖子,掩面咬牙,神情痛苦。
練子寧喃喃道:“這樣嗎?原來是這樣?怎么能是這樣?”
自穿肚兜時就開始教書育人的朱標,看著三位動搖的學子,神情如看著他那些曾經天真過的學生們。
他站起來,走到三人面前,虛握著拳頭,用指關節在三人頭頂上各自輕輕敲了一下。
“回神。”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路雖邇,不行不至。”
三人抬起頭,眼中有淚光,也有些并非由淚水折射,仿佛發自內心的微光。
“大明的未來是我們的,是你們的。”
朱標手指輕輕點了點報紙,語氣堅定。
“是所有看了這期報紙會流淚的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