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僅僅是一個理論!”范德比爾特先生拍桌,幾乎就要站起來。
“范德比爾特先生,你一貫是個冷靜的人,用這樣的語氣,說明你已經動搖了。”喬納森平靜地說,“我的提議不變:讓學院交出巫師,或者我們自己來。”
他的主語變成了“我們”,這次不僅夏綠蒂,其他人似乎也打定了主意。
“你真的姓蘭特爾,而不是加圖索嗎?”范德比爾特先生深呼吸,“我聽說了,你們之前還想招路明非為女婿?”
“當然。”喬納森毫不避諱,“舍妹對路先生一向很仰慕。”
“我大概明白,為什么貝奧武夫家不愿意出席了,浴血搏殺的勇士和精明算計的商人是談不到一處的。”范德比爾特先生嘆息,“我只擔心,會有人變成第二個漢高。”
伊麗莎白有些意外,她沒接觸過路明非本人,但畢竟是昂熱的學生,學院唯一的S級,許多校董都有路明非的資料。單純以女性的角度看,她并不覺得路明非有特別的吸引力。若是了解他剛入學的樣子,會覺得他完全可以和“平庸”一詞畫等號,距離貴族眼里的門當戶對更是相去甚遠,但這個元老卻愿意用自己的妹妹當籌碼。
會議在她的神游中逐漸走向尾聲。
月亮低垂,會議結束了。伊麗莎白閉上終端,影像消失后,她一個人坐在寂靜的大廳里,忽然顯得有些孤單。
伊麗莎白能感到一直強撐的勇氣如潮水般退去,她的雙腿甚至在發虛,不得不扶著椅子。
她對無人的長桌長長呼出一口氣。
伊麗莎白知道自己在外的形象,冷傲如清霜的女伯爵,歐洲辛迪加的掌權人。但女伯爵也不是二十四小時都能擺著冷傲臉的,尤其是洛朗家在秘黨門閥里只能算新生代。面對那些普魯士公國時期就已顯貴的古老家族,伯爵身份也不見得多高貴。
亮白的光斑在廳內移換位置,把伊麗莎白逐漸推入陰影里。外面起風了,她仰起頭,聽著布谷鳥的啼鳴。
得知父親去世時,她也是這個樣子,在皇家美術學院的畫室里仰頭發呆,手上滿是素描碳條的黑灰,窗外有鳥叫。
幾乎是同一天,校董席位就如同沉重的炮彈,直接砸到她的眼前。面對隨之而來的數不清的責任,二十不到的伊麗莎白只感到驚惶和恐懼,記憶中那個屬于父親的位子高得仿佛山巔,許多人都等著看她的笑話。
是昂熱給了她勇氣。這個老人以故人的名義寄來一封信,伊麗莎白至今都記得信里的第一句話:“麗莎,我的孩子,不要畏懼,不要退避。有些事不能靠躲避解決。”
當時作為校長的昂熱為了避嫌,并未出席葬禮,卻在知道自己的境遇后私下為她提供了諸多勸解和忠告。在昂熱的指引下,尚有幾分稚氣的伊麗莎白逐漸能分辨出哪些人是可信的,哪些人是需要防備的,哪些人又是一心想吞沒她的家產。
外面的人都認為是伊麗莎白維護了昂熱的校長之位,但在某種程度上,是因為有昂熱的扶持,伊麗莎白才得以列位秘黨的領袖。
伊麗莎白·洛朗站起身,回到臥室。她的臥室還原了17世紀的風格,深紅的木地板,金燦燦的流蘇掛滿了窗簾,好似一頂王冠,對床的天花板有一圈圈環狀的浮雕,每天清晨張開眼,她就能看見懷抱豎琴的天使們歌唱。
伊麗莎白把坎肩隨手一摘,走進浴室,很快,水蒸氣在溫暖的燈光里像霧一樣氤氳開。片刻后,她擦拭濕漉漉的頭發,坐在梳妝臺前,身上曲線畢露。
鏡子里的人卸掉妝容,依然妍麗美好,卻沒有那種逼人的氣勢,眉眼也褪去了所有的凌厲,透著幾分疲憊。
沒有人知道,伊麗莎白一點也不享受那個冷傲的伯爵范,無論是維持形象還是臥室風格。讀書時她的宿舍和一個鉆研藝術的大學生沒什么區別,衣褲沾著色塊,因為總會有半開的顏料罐,地上全是畫完或者沒畫完的稿紙,貓過來都得猶豫著下腳。
如今她能扛起家業,對外凹著“生人莫近”的女王氣質,和大她近百歲的元老針鋒相對,也是因為昂熱對她說過無數次:“無論在你面前的是誰,都要正視他們的眼睛。先移開視線的人注定怯懦。”
再沒有人能喊她“麗莎”,為她扮演父親的角色了。
伊麗莎白輕輕嘆氣,躺上柔軟的大床,把自己埋進羽絨被子里。這時候窗外的晨曦微露,薄霧輕繞,一絲柔和的微光正照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