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追捕
北緯53度34分,德國,漢堡港。
正值初秋,波紋微泛,貨船切開冰冷的河水,在高亢的汽笛聲中駛出港口,上面運載著數以千計的集裝箱。陽光照亮緩緩搖擺的船用塔吊,像是戰騎出征時的旗幟,又像是旅人揮手告別。
成群的海鷗揚翅而起,掠過熙熙攘攘的人群頭頂,偶爾有幾只落下,撿寶般拾起街上掉落的凍魚。
一輛印著“Adenauer’s”花體字的冷藏車停在路旁,車廂側面往上一掀,露出一整排滿是冰屑的冷凍柜,出口處還擺著生火的卡式爐。貨車在充當運輸工具的同時,也是販賣各種新鮮魚肉和現做熟食的攤位,掀開的一面充當擋雨棚。車廂里,裹著花布頭巾的老板娘手起刀落,案板篤篤地響。
老板娘是個年輕的紅發女人,有著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綠眼睛。她的手腳麻利,案板上二十多斤重的銀鱈魚翻來覆去,先是砍頭去尾,打鱗沖水,接著順著魚腹切開兩半,最后切塊裝袋……大大小小的海產都被她分門別類地處理好擺入柜格,連賣不了的內臟和魚骨也被扯出來,丟到車旁任海鳥分食。這樣的車攤有或大或小的幾十家,匯聚在河邊,組成了整個港口集市。
“親愛的艾莉,老樣子。”拎著大布袋的卷發女人在遠處大喊。
“稍等。”老板娘拉開冷凍柜。
幾個眨眼間,幾份魚肉像拼盤一樣迅速裝好,客人還沒走到車前,她要的東西已經在邊上放好了。
“還是一樣,和之前的一起掛賬上,下周一次付清。”卷發女人一邊敞開布袋,一邊提醒,“別忘了提醒我。”
“只要能閑下來,我一定把你的賬算清楚。”老板娘笑笑。
“又是一個繁忙的早晨?”
“好像時間在背后追趕我。”老板娘沒停下手上的活,從厚重的菜刀到細小的陶瓷刀,各種刀具在手指間起落。
和中國盛行的“送貨到家門口”服務不同,德國人會定期組織售賣集市,節假日甚至會占據一整條長街,吸引不少慕名的游客。
漢堡港在周末會擺開形形色色的攤位,出售城里最新鮮的蔬菜、最可口的水果、最鮮美的漁產、最具性價比的紀念物、甚至是店主自制的奇怪手工藝品,花樣繁多琳瑯滿目。很多本地人都喜歡在周末的大清早來這逛逛,算是當地的特色文化。
艾莉的父母專做餐飲生意,老爹上年紀后,她不得不出來幫家里干活。一個干活利索、年輕聰明的老板娘總能吸引到不少客人。艾莉在這條街擺了幾年的攤,別說熟客賒賬,連海鷗都跟她混熟了。
時間在清晨的忙碌中過得飛快,陽光耀眼起來,客流來往的高峰期也過了。
“一份煎肉餅,謝謝。”柜臺前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
“稍等。”正在挑魚骨的艾莉頭都沒抬,接過紙幣,點起爐火。
熱氣騰騰流著金油的肉餅很快就裹進紙袋里。客人拉下圍巾,露出臉龐和脖子清晰的線條。那是一個年輕的男人,看起來二十多歲,比艾莉還小一點。
客人佇立在車邊,一手咖啡一手肉餅,嚼得慢條斯理。風輕撩起衣角,他的視線始終投向灰色天幕下的易北河,那里汽笛長鳴,十幾艘出港的運貨船只連成一條長線,像是一堵游動的城墻。
汽笛的尾音漸漸消散,艾莉低頭忙活,陌生的客人迎著河邊的濕氣默默遠望。
幾分鐘后,艾莉用圍裙擦擦手,悄悄朝一旁打量。
這個人穿著考究的毛呢風衣和手套,肩上掛著細長的袋子,黑色的頭發,顯然是個亞洲人。他的英語發音比艾莉一個德國人還地道,可能是個留學生。引起艾莉注意的是他筆直的站姿,身形挺拔,和頂棚的支柱幾乎是兩道平行線,讓人想到頭戴熊皮帽的倫敦哨兵。
平靜忽然被打破了,有什么東西從上空呼嘯而過。
那是一群巨鷹般的人影,他們俯沖而下,闖破輕薄的晨霧和寒冷的空氣,刮起比飛鳥還猛烈的風!
本來停在牽索柱的海鷗們四散驚飛,比風聲更響亮的是笑聲,黑色的人影發出少年人才有的、肆無忌憚的笑聲,引得全集市一同仰望。他們統一坐在細長的掃帚上,以危險的銳角轉折,竄過一排排攤位的棚頂,彼此間擊掌揮拳。集市被他們當做競速的賽場,如果將飛天掃帚和跑車畫等號,這樣的速度足以讓排氣管噴出炫目的火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