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差小兒,竟行此酷烈自礪之法……”趙盾渾濁的眼珠里閃爍著算計的光芒,“吳越之仇,已是不死不休。好,很好!”他輕輕咳嗽了幾聲,“如此一來,楚國東顧之憂,短期內難以解除。子玉(此處指代楚令尹,按前文子玉已死,或可調整為楚國內部其他實權人物,或泛指楚國壓力)新喪,莊王隱忍,如今東南又起烽煙,楚國想要恢復元氣,難矣。”
他掙扎著坐直身體,對侍立一旁的趙朔和幾位心腹重臣下令:“傳令荀林父、郤缺,加大對鄭、衛的壓迫!絕不能讓楚國借助與鄭、衛的聯盟,輕易恢復勢力。我們要趁他病,要他命!”
趙朔躬身領命,眼中帶著對父親的敬畏。他深知,父親這是在為晉國,也為趙氏,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戰略窗口。
楚國,鄀都。
楚莊王熊侶依舊保持著他的“昏聵”,甚至在聽到吳王闔閭死訊、夫差發誓復仇時,還故意在朝堂上撫掌大笑:“死得好!那老匹夫也有今日!來來來,當浮一大白!”
但當他退入深宮,獨自面對幾位真正的心腹重臣時,那醉意朦朧的眼神瞬間變得清明而銳利。
“夫差……此子不可小覷。”楚莊王的聲音低沉而冷靜,“其志不在小,其心何其毒也。每日庭呼自警,這是要將整個吳國綁上復仇的戰車。”
一位老臣憂心道:“大王,吳越相爭,于我楚國本是好事。然夫差若真能整合吳國之力,三年后傾國伐越,越國恐難抵擋。一旦吳國吞并越地,盡收其眾,實力大增,屆時我楚國東境,將面臨一個比闔閭時代更強大、更瘋狂的敵人。”
楚莊王微微頷首:“愛卿所慮極是。勾踐雖僥幸勝了一陣,但國力遠遜于吳。我們必須給越國喘息之機。”他沉吟片刻,“派人秘密接觸越國,示之以好,必要時,可提供些許糧秣兵器,但要做得隱秘,絕不可正面開罪吳國。同時,國內整軍之事,需再加快!寡人‘醉’了三年,有些人,也該動一動了。”
他的目光投向宮墻之外,那里是廣袤的楚國山河。他知道,吳國的內亂和復仇誓言,給了楚國寶貴的時間,但也預示著未來更大的風暴。他必須在這有限的時間里,盡快掌握真正的權力,掃除國內的積弊與掣肘。
會稽山下的越國,剛剛經歷了一場絕處逢生的狂喜,此刻卻籠罩在更深沉的憂慮之中。夫差庭呼誓仇的消息傳來,如同寒冬里的一盆冰水,澆得所有人透心涼。
越王宮大殿,氣氛凝重。
勾踐面色陰沉地坐在上首,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案幾。范蠡和文種分坐兩側,皆眉頭緊鎖。
“好一個夫差!好一個‘不敢忘’!”勾踐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寒意,“其志之堅,其心之狠,猶勝其父!”
文種嘆道:“臣本以為,槜李一勝,至少可為我越國換來五年以上的喘息之機。如今看來,只怕連三年都未必有。吳國底蘊深厚,伍子胥善于治國練兵,若夫差真能上下一心,全力復仇,我越國危矣。”
范蠡緩緩開口,聲音依舊沉穩:“大王,文種大夫所言極是。夫差此舉,意在凝聚國內,激發士氣。我越國新勝,士氣雖旺,然國力疲敝,甲兵不足,倉廩不實,萬不可因一勝而驕,更不可寄望于吳國君臣失和。當務之急,有幾件事必須立刻著手。”
“講。”勾踐目光炯炯地看向范蠡。
“其一,效仿吳國,但反其道而行之。”范蠡道,“夫差庭呼警醒,意在復仇。我越國亦當每日警醒,但內容是‘勾踐!爾忘會稽之危、石室之辱乎?’大王當答‘唯!不敢忘!’以此激勵全國,不忘屈辱,奮發圖強。”
勾踐眼中精光一閃:“準!”
“其二,內修政理,獎勵耕織,繁育人口。尤其要暗中尋找礦山,大力冶煉,鍛造兵器甲胄。此事需絕對保密。”
“其三,外結盟友。楚國雖新敗,然其地大物博,底蘊猶在。且吳國勢大,楚國必然忌憚。可遣能言善辯之士,秘密使楚,陳說利害,即便不能得其明助,也要爭取其暗中支持,或至少令其在我與吳沖突時,保持中立,甚至牽制吳國。”
“其四,對吳,繼續示弱。可遣使赴吳,卑辭厚禮,假意謝罪,承認槜李之戰乃‘僥幸’,‘誤會’,甚至可將戰責推于個別‘擅自行動’的將領。麻痹夫差與伯嚭,離間其君臣。伍子胥必然力主伐我,而伯嚭或貪于財貨,或懼于戰端再啟失利,兩人必有分歧。此隙,我可利用。”
范蠡一番剖析,條理清晰,切中要害。勾踐聽罷,陰沉的面色稍霽。
“就依少伯之計!”他猛地一拍案幾,“自今日起,越國上下,臥薪嘗膽,秣馬厲兵!夫差要戰,那便戰!看最終,是誰能笑到最后!”
他的話語中透出一股不輸于夫差的狠厲與堅韌。吳越之間,短暫的休戰只是假象,一場更加殘酷、決定兩國命運的生死搏殺,已然在暗處拉開了序幕。東南的天空,血色未褪,反而因為兩位年輕君王的誓仇,變得更加濃郁而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