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嚭眼睛一直盯著那些黃金和美玉,此時也笑著出列:“相國未免太過激了。越王既然知錯,遣使謝罪,足見其悔過之心。若斬其來使,恐天下諸侯譏笑我吳國不能容物。再者,這些貢禮,于我國庫亦不無小補。至于這些女子……”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夫差一眼,“大王日理萬機,有佳人相伴,舒緩心神,亦是對社稷有益之事。”
夫差聽著雙方的爭論,目光在那十名越女身上掃過,其中一名女子恰好微微抬頭,眼波流轉,竟有一股說不出的清麗柔媚,讓他心頭一動。他沉吟片刻,擺了擺手:“相國忠心,孤已知之。然越王既已認錯,殺其使者,顯得我吳國氣量狹小。禮物……收下。使者,遣返。”
“大王!”伍子胥急道。
“不必多言!”夫差語氣轉冷,“孤意已決!退朝!”
伍子胥看著夫差拂袖而去的背影,又看看面露得色的伯嚭和那群越國貢女,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悲涼涌上心頭。他仿佛看到,一條無形的毒蛇,已經借著讒言與美色的掩護,悄然潛入了吳國的宮廷。
退朝后,伯嚭親自“協助”清點越國送來的禮物。當晚,就有越國副使秘密拜訪伯嚭府邸,又“額外”送上了一箱價值連城的珍珠寶器。伯嚭撫摸著溫潤的珍珠,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勾踐,還是很懂事的。
吳越之間的暗流,并未逃過天下諸侯的眼睛。
晉國,趙盾的病情終于到了油盡燈枯之時。彌留之際,他將趙朔與一眾家臣召至榻前,死死攥著兒子的手,用盡最后力氣囑咐:“謹守……疆土,壓制……楚國……小心……國內……”言未盡,已然氣絕。一代權臣,在將晉國霸權推向頂峰又親手將其帶入卿權專擅局面的復雜評價中,溘然長逝。
趙朔繼立,執掌晉國國政與趙氏門戶。他謹遵父命,對外繼續維持對鄭、衛的高壓,但對楚國的策略則趨于保守,更多是鞏固現有勢力范圍,而非積極擴張。晉國這艘巨輪,在更換了船長后,航速似乎放緩了些許。
而這,恰恰給了楚莊王熊侶期待已久的機會。
鄀都,楚宮。
一位將軍正在向楚莊王稟報:“大王,探子來報,趙盾已死,其子趙朔繼位。晉國西線對秦國的防御似乎有所松動,東線對鄭國的壓迫亦不似以往急切。”
楚莊王眼中精光爆射,一直縈繞在他身上的那股慵懶醉意瞬間消散無蹤。他猛地站起身,身形挺拔如松,一股久被壓抑的王者之氣沛然而出。
“三年不鳴,一鳴驚人!三年不飛,一飛沖天!”他朗聲長笑,“寡人隱忍至今,等的就是此刻!傳令下去,明日大朝!”
次日,楚國王宮大殿,群臣發現,那位終日醉醺醺的君王不見了。王座之上的楚莊王,冕旒齊整,目光如電,威儀凜凜。
他掃視著下方或因驚訝、或因欣喜、或因不安而表情各異的臣子,沉聲開口,聲音洪亮而充滿力量:“寡人承先王之業,坐守郢都,然國勢日頹,先王霸業,幾近崩毀!外有晉國欺凌,東有吳國肆虐,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寡人往日縱情酒樂,實為韜光養晦,辨明忠奸!今日起,寡人將親理朝政,整軍經武,重振大楚雄風!”
他接連下達一系列命令:整頓吏治,清查賬目,提拔在隱忍期間表現出忠誠與才能的官員,貶斥諂媚無能之輩;加大軍備投入,重新編練軍隊,尤其是加強水師,以應對來自吳國的潛在威脅;同時,派使者聯絡南方諸蠻,穩定后方。
楚國的巨大機器,在這位終于“醒來”的雄主指揮下,開始轟然作響,加速運轉。天下棋局,因趙盾之死與楚莊王之“悟”,再添重磅變數。
消息傳開,列國震動。
晉國趙朔深感壓力,加緊與齊、魯等國的盟會。
吳國夫差聞之,雖對楚國警惕,但主要目光仍死死鎖定在越國勾踐身上。
而越國勾踐,在陋室中舔舐著苦膽,聽到楚莊王振作的消息,眼中閃過一絲希望的光芒。或許,他暗中聯結楚國的這步棋,能發揮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暗流已然匯聚成旋渦,牽引著諸國命運的航船,駛向更加莫測的驚濤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