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莊王熊侶的“覺醒”,如同在沉寂已久的楚國王庭投下了一塊巨石,激起的漣漪迅速擴散至整個江漢平原,乃至震蕩著中原諸侯的神經。一位隱忍三年、暗中觀察的雄主,一旦展露鋒芒,其手段與魄力,遠超常人想象。
鄀都楚宮,往日略帶頹靡的氣息被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緊張而高效的肅穆。楚莊王不再滿足于聽政,而是事必躬親,每日召見大臣,垂詢政務,核查賬目,研判軍情。他那雙曾經醉意朦朧的眼睛,此刻銳利如鷹,似乎能洞穿一切虛偽與怠惰。
很快,一場針對朝堂的整肅風暴悄然掀起。
一位掌管府庫錢糧的大臣,因被查出在莊王“昏聵”期間貪墨巨額軍餉,被立即下獄,家產抄沒,三族流放。一位負責江防的將領,被查出與地方大族勾結,虛報兵額,克扣糧餉,導致水師裝備陳舊,訓練廢弛,被當場剝奪軍職,梟首示眾。數個在過去三年中依附令尹斗般而無所作為、甚至欺上瞞下的官員,被陸續罷黜。
莊王的動作快、準、狠,顯然并非臨時起意,而是基于長達三年的冷眼旁觀,早已摸清了朝堂的脈絡與積弊。他提拔上來的,多是在他“沉淪”期間仍能恪盡職守、或曾隱晦表達過憂國之情的中下層官員,以及一些頗具才干的年輕宗室。
這一系列雷厲風行的舉措,使得楚國朝野震動。那些原本輕視年輕君王、習慣于各自為政的卿大夫們,第一次感受到了來自王座的、不容置疑的威壓。楚國的權力核心,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熊侶集中。
這一日大朝,莊王端坐于王位之上,目光掃過噤若寒蟬的群臣,最終落在了令尹斗般的身上。斗般是莊王初即位時由太后(若敖氏?或其他大族)勢力扶持上來的老臣,在過去三年中,雖無大過,但也無大功,更多的是維持現狀,甚至在一定程度上縱容了各大家族的勢力擴張。
“令尹,”莊王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寡人觀我楚國軍政,弊病叢生,積弱已久。尤其水師,船械破敗,士氣低落,長此以往,何以抵御吳國舟師順江而上?何以爭霸中原?”
斗般心頭一緊,連忙出列躬身:“老臣……老臣惶恐。皆因近年來國事艱難,財用不足,致使武備有所荒廢……”
“財用不足?”莊王打斷他,嘴角勾起一絲冷峭的弧度,“寡人怎聽聞,某些人家中倉廩殷實,堪比府庫?罷了,既往不咎。然,今后若再有懈怠……”他沒有說下去,但那股寒意讓斗般及一眾老臣脊背發涼。
“寡人意已決,”莊王不再看斗般,面向群臣,朗聲道,“擢升大夫蒍賈為工正,全權負責督造戰船、冶煉兵器,所需財用,由寡人內庫撥付一半,其余,由各封君按其封地大小,分攤貢獻!擢升將軍潘黨為水師司馬,整訓舟師,汰弱留強,半年之內,寡人要看到一支可戰之師!”
蒍賈、潘黨,皆是莊王在“隱忍”期間暗自考察、確認其能力與忠誠的少壯派代表。此令一出,朝堂之上一片寂靜,無人敢出言反對。所有人都明白,楚國的天,真的變了。斗般臉色灰敗,他知道,自己這個令尹,恐怕已是名存實亡。
與楚國刮骨療毒般的革新相比,吳國梅里的宮廷,則沉浸在一種日漸奢靡與松弛的氛圍中。
越國進獻的十名美女,果然如伍子胥所擔憂的那般,產生了效果。尤其是那名曾在殿前抬頭、眼波流轉的女子,名為旋波,不僅容貌絕麗,更精于音律舞蹈,尤其擅長一種越地的“響屐舞”,腳系鈴鐺,身著薄紗,于鋪滿椒蘭的木板上起舞,鈴聲清越,舞姿曼妙,香氣馥郁,令人心馳神搖。
夫差初見之下,便被深深吸引。初時,他尚能自持,只在處理完軍政要務后,召旋波歌舞一曲,以解疲乏。但漸漸地,旋波的婉轉承歡、軟語溫存,如同最醇美的酒,一點點侵蝕著他的意志。他開始流連于后宮,與旋波等越女宴飲享樂的時間越來越長。那每日清晨的庭呼,雖然依舊進行,但應答之聲中,似乎少了幾分最初的泣血決絕,多了幾分例行公事的意味。
姑蘇臺的修建并未停止,反而因為伯嚭的極力奉承和越國“貢禮”的補充,進度加快了不少。伯嚭時常在夫差面前描繪姑蘇臺建成后的壯麗景象,以及登臺遠眺、指點江山的豪情,愈發助長了夫差的驕奢之心。
伍子胥數次強諫,甚至曾在宮門外跪求面見,痛陳利害:“大王!勾踐令文種治國,范蠡整軍,自己臥薪嘗膽,食不重味,衣不重彩,吊死問疾,與百姓同勞!此心此志,昭然若揭!而大王卻耽于美色,大興土木,此乃取禍之道也!老臣懇請大王,誅殺越女,驅逐伯嚭,親賢臣,遠小人,專務國政,方是復仇正途!”
然而,此時的夫差,早已被溫柔鄉和奉承話包圍,如何聽得進這般逆耳忠言?他每次面對伍子胥的諍諫,初時還能敷衍幾句,后來便愈發不耐煩。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相國老矣,何其不曉事耶?”一次宴飲被伍子胥打斷后,夫差帶著幾分酒意,慍怒道,“孤每日庭呼,未嘗忘仇!然國事繁巨,豈能無片刻舒緩?修建姑蘇臺,亦是為彰顯國威!相國何必整日危言聳聽,視孤如無道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