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便成全他。”勾踐對范蠡道,“少伯,送吳王最后一程。”
范蠡領命,調集精銳,于次日拂曉,向陽山發起了總攻。早已喪失斗志的吳軍殘部,幾乎一觸即潰。越軍如同潮水般涌上山巔。
夫差拒絕了所有侍衛護駕突圍的請求。他穿戴整齊了那身破損的金甲,手持屬鏤劍——那柄曾賜死伍子胥的王者之劍,獨自一人,登上了陽山之巔一處視野開闊的懸崖。
山下,是熊熊燃燒的吳國故土,是如林的越國旌旗。他仿佛能看到,遠方的姑蘇臺廢墟上,似乎正懸掛著伍子胥那雙永不瞑目的眼睛,冷冷地注視著這一切。
“哈哈……哈哈哈……”夫差仰天狂笑,笑聲中充滿了無盡的悲涼、悔恨與自嘲,“孤……空有霸業之志,卻無識人之明!聽信讒言,殺害忠良,縱敵遺患……今日之局,孤……咎由自取!咎由自取啊——!”
小主,這個章節后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后面更精彩!他舉起屬鏤劍,劍身在冬日慘淡的陽光下,反射著凄冷的光。
“先王!列祖列宗!不肖子孫夫差……來了!”
“伍相國……子胥……夫差……向你賠罪了!”
話音未落,劍鋒猛地劃過脖頸!一股滾燙的鮮血噴濺而出,染紅了崖邊的枯草與巖石。
吳國最后一位君王,以與他最憎恨的仇敵截然不同的方式,卻與他枉殺的忠臣相似的方式,結束了自己充滿爭議與悲劇的一生。
當越軍士卒沖上懸崖時,只看到夫差面向姑蘇方向、拄劍而立、已然氣絕的尸身,兀自不倒,圓睜的雙目中,凝固著無盡的悔恨與不甘。
夫差既死,伯嚭試圖以“勸降有功”向越軍乞活,被勾踐下令當場處決,其首級與夫差之尸一同懸于姑蘇殘垣示眾。持續數十年的吳越世仇,以吳國的徹底覆滅、夫差的身死國除而告終。
消息傳出,天下震動。
勾踐在吳國故地大會群臣,論功行賞。范蠡、文種居功至偉,受封顯爵。越國疆土驟然擴張數倍,攜滅吳之威,勢力席卷東南,兵鋒之盛,一時無兩。中原諸侯,無不側目,紛紛遣使道賀,越王勾踐之名,威震華夏。
然而,在勝利的狂歡與喧囂之下,暗流已然涌動。
慶功宴上,勾踐端坐主位,接受著四方來朝的恭維,志得意滿。他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卻發覺口中已無那熟悉的苦澀——自姑蘇陷落,他便不再懸掛那枚苦膽了。
范蠡坐在下首,看著意氣風發的勾踐,又看了看周圍那些對越國新得廣袤土地和財富垂涎欲滴的越國將領和文臣,心中非但沒有喜悅,反而升起一股莫名的寒意。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他低聲對身旁的文種吟誦了一句古老的諺語,聲音微不可聞,“越王為人,長頸鳥喙,可與共患難,不可與共樂。子何不去?”
文種聞言,笑容微微一僵,看了看王座上的勾踐,又看了看范蠡那深邃的眼神,心中一時紛亂,未能作答。
范蠡在心中輕輕嘆息一聲,舉杯飲盡了杯中酒。那酒液甘醇,卻在他口中,品出了一絲與昔日苦膽截然不同、卻同樣令人警醒的滋味。
姑蘇臺的灰燼尚未完全冷卻,新的火焰,似乎已在勝利的余燼中,埋下了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