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陽光明媚,一如多年前他與范蠡初遇時,暢談天下大勢的那個午后。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個目光睿智的年輕人,聽到了他最后的警語:“蜚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子若不去,禍必及身!”
“少伯……還是你看得透啊……”文種喃喃自語,嘴角泛起一絲苦澀到極致的笑容。他一生追求功業,渴望輔佐明主,青史留名,卻最終未能參透這“可共患難,不可共安樂”的人性至理,未能看透那王座之下,盡是猜忌的深淵。
他沒有再猶豫,握住屬鏤劍的劍柄。冰涼的觸感傳來,他想起伍子胥臨終前的悲憤,想起夫差最后的悔恨,如今,輪到他了。這柄劍,飲盡了吳越兩代忠臣的鮮血,也徹底斬斷了越國霸業最堅實的一根支柱。
劍光一閃,血光迸現。
越國相國文種,伏劍自盡。
一顆閃耀于春秋末世的智星,就此黯然隕落。他所懷的安邦定國之才,那未曾施展的另外“六術”,都隨著他的死去,化為了歷史的塵埃與一聲沉重的嘆息。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文種的血,徹底染紅了越國的權力圖譜。勾踐迅速下令,以“結黨營私、心懷怨望”之罪,清洗文種一系的官員。其門生故吏或被罷黜,或被流放,朝堂之上,再無人能對勾踐的意志構成任何挑戰。
丁固、司馬石買等軍方將領地位更加穩固,完全成為君王手中最鋒利的刀。勾踐徹底實現了軍、政大權的獨攬,越國的政治體制,向著更加專制、更加依賴于君主個人意志的方向滑去。
姑蘇城內,往日相國府門庭若市的景象一去不返,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窒息的寂靜。百官上朝,唯唯諾諾,再無人敢輕易進言。越國霸業的內部,在達到武力巔峰的同時,其智慧和道義的根基,已然被自己親手掏空。一種“萬馬齊喑”的沉悶氛圍,籠罩了這個新興的霸主之國。
消息傳到臨淄時,范蠡正在庭院中與田文子對弈。當心腹伙計將文種被賜屬鏤劍自盡的消息低聲稟報時,范蠡執棋的手在空中停頓了許久,最終,那枚黑色的棋子“啪”地一聲,落在了不該落的位置上。
田文子見狀,知有大事,輕聲詢問。范蠡揮了揮手,示意伙計退下,然后對田文子慘然一笑:“無事,只是……一位故人,先行一步了。”
是夜,范蠡獨坐室中,案上擺著兩杯清酒。他舉起其中一杯,對著南方姑蘇的方向,緩緩灑在地上。
“子珍……一路走好。”他低聲說道,聲音中充滿了無盡的悲涼與物傷其類的痛楚,“你終究……未能聽我之言。這杯酒,敬你我才學,敬你我相交,敬你……未能施展的抱負。”
他沒有流淚,眼中只有看透世情的滄桑。文種之死,徹底斬斷了他與越國、與過去那段崢嶸歲月的最后一絲聯系。也讓他更加堅信,急流勇退,明哲保身,在這暗潮洶涌的亂世,是何等的重要。
他深知,勾踐自毀長城,越國的霸業看似穩固,實則已埋下了衰敗的種子。一個僅靠君王的猜忌與嚴酷統治,而失去賢臣輔佐、失去內部活力的國家,其命運可想而知。
“屬鏤斷魂,越失其柱。這天下……終究要走向更烈的紛爭了。”范蠡望著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看到了一個更加混亂、更加血腥的時代正在加速降臨。而他,將繼續作為鴟夷子皮,在這亂世的洪流中,尋找屬于自己的那份超脫與安然。只是故友的鮮血,讓這份超脫,染上了一層難以抹去的悲色。
文種的死,不僅僅是一個功臣的悲劇結局,更是一個時代的隱喻。它宣告了春秋時期那種相對而言的“君臣共治”理想的破滅,預示著戰國時代絕對君權與嚴酷斗爭的序幕,正以最慘烈的方式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