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踐……”楚莊王咀嚼著這個名字,眼神冰冷,“他此刻想必正忙于消化昭關,穩固新得之地。他不會輕易西進,但也不會放松警惕。傳令給王子側和沈尹戌,江東防務不得松懈,同時,多派細作,滲透越國,尤其是其都城會稽和昭關!寡人要知曉勾踐的一舉一動!待寡人解決了北方的麻煩,必親提大軍,踏平會稽,雪此大辱!”
楚國的戰略重心,被迫北移。與越國的仇恨被暫時壓下,轉化為更深沉的積怨和更長遠的謀劃。楚莊王如同一頭受傷的雄獅,一面舔舐傷口,一面緊緊盯著北方的老對手,等待著反擊的時刻。
越國,會稽,王宮深處。
地底密室內,燈火幽暗,映照著越王勾踐陰鷙的面容。他面前擺著兩樣東西:一份是“大陵之盟”的盟書副本,另一份,則是來自楚國江東的詳細地圖,上面標注著越軍新控制的昭關及周邊區域。
“寡人得了昭關,卻未能盡收江東膏腴之地,更未能重創楚軍主力……此盟,實為不得已之茍且!”勾踐的聲音沙啞,帶著深深的不甘。他夢想中的是如滅吳一般摧枯拉朽,而非這般斤斤計較的邊界劃分。
大夫曳庸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道:“大王,能兵不血刃拿下昭關天險,已是大勝。楚國畢竟是大國,底蘊深厚,能逼其簽訂城下之盟,天下震動。我越國聲威,已非昔日可比。”
“聲威?”勾踐嗤笑一聲,“聲威需鐵與血來維系!楚國如今視我如眼中釘,肉中刺,他日必來報復。晉國雖看似盟友,實則只想利用我牽制楚國。天下諸侯,又有幾人真將我越國放在眼中?”
他站起身,走到地圖前,手指用力點在昭關上:“此地,乃我越國西進之基石,亦是防御楚國的屏障。必須將其經營得固若金湯!文種昔日所定‘勸農桑、實倉廩’之策,在江東新地,更需嚴格執行!將國內部分人口遷徙至昭關左近,屯田戍守!另,加緊訓練水師,控制大江下游水道!”
“臣已安排下去。”曳庸應道,“只是……遷徙人口,國內怨言頗多;訓練水師,耗費巨大,國庫……”
“寡人不管這些!”勾踐厲聲打斷,眼中閃爍著偏執的光芒,“沒有昭關,我越國永遠只能偏安東南!擁有了昭關,寡人便有了與楚、晉爭雄的資格!告訴國內那些鼠目寸光之輩,誰若敢阻撓國策,休怪寡人無情!至于財力……”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詭譎,“加大東海鹽場產出,通過海路,與齊、魯甚至晉國暗中貿易。還有,江南那些蠻部,不是還有些剩余價值嗎?讓他們用山林特產、金沙來換我越國的兵甲!”
他在密室內踱步,如同困獸。“范蠡……若有范蠡在,或可有更妙的生財之道……”他喃喃自語,隨即又狠狠搖頭,將這一絲悔恨拋開。“傳寡人令:懸賞千金,征集能工巧匠,改進弓弩箭矢,尤其是破甲之箭!楚軍甲胄精良,不可不防!”
勾踐如同一塊冰冷的磨刀石,正在這幽暗的密室里,用他的意志和權謀,反復打磨著越國這把剛剛見血,卻已感到饑渴的利刃。他深知暫時的和平只是假象,下一場風暴來臨之時,唯有更強的力量,才能保證越國不被吞噬,甚至……反噬他人。
“安居”島,山谷工坊。
寒冬的海風被群山阻擋,谷內反而比外界多了幾分暖意。范蠡站在新建起的高爐旁,看著工匠們按照初步掌握的“瀛洲秘法”鍛造一批箭簇。暗金色的金屬在錘打下迸濺出奇異的火星,發出的聲音都帶著一種異于常鐵的沉悶與銳利。
“先生,按您吩咐,這批箭簇共三百枚,均已做舊處理,混入三千枚普通銅箭之中。”負責工坊的墨家弟子稟報道。
范蠡點點頭,隨手拿起一枚成品箭簇。入手微沉,鋒刃在晦暗的天光下流轉著不易察覺的冷芒。“測試過了嗎?”
“測試過了。五十步內,可輕易穿透兩重熟牛皮甲!且韌性極佳,不易折斷,遠超吳越乃至中原任何箭矢。”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范蠡沉默片刻。這三百枚箭簇,一旦流入戰場,或許就能在關鍵時刻改變一場小規模戰斗的勝負。但這力量,太危險了。
“將所有核心工匠及其家眷,遷入山谷最深處的‘內苑’,沒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所需物資,由外圍弟子轉運。”范蠡下達了更嚴格的隔離命令,“此外,停止大規模鍛造。后續研究,轉向對此金屬性質的更深探索,以及……尋找替代材料,模擬其效果。”
他不能讓自己的理想國,變成一個只為生產殺人利器的地方。技術的突破,必須服務于更長遠的目標——守護與創造。
與此同時,在島嶼另一側面向大海的緩坡上,一座簡陋卻堅固的“文庫”正在興建。范蠡將來自中原的典籍,以及他自己和弟子們記錄的關于農業、水利、醫藥、天文、數術乃至海外風物的知識,分門別類,抄錄保存。他甚至下令,開始嘗試用一套簡化過的符號,來記錄工坊中復雜的工藝流程,試圖建立一套超越口耳相傳的知識傳承體系。
“武力可保一時平安,文明方是立身根本。”范蠡對圍繞在身邊的核心弟子們說道,“我們要留下的,不僅僅是刀劍,更是智慧的火種。終有一日,當神州戰火平息,或當我們需要建立更大家園時,這些,才是真正的基石。”
海島上,金屬的轟鳴與書卷的靜謐奇異地共存。范蠡在掌控毀滅性力量的同時,更加緊了對文明根基的培育。這微弱的星火,在海外孤島悄然燃燒,其光芒雖未照亮世界,卻已開始孕育著超越時代的可能。
冬去春來,冰雪消融。中原大地上,晉國的使節踏上了前往新鄭的道路,楚國的斥候穿梭于北部邊境,越國的移民在軍隊護衛下走向陌生的昭關。而遠在海外的范蠡,則同時守護著鋒利的箭簇與厚重的書卷。和平的表象之下,四方勢力都在沿著自己認定的道路,奮力前行。歷史的洪流,在短暫的迂回后,正積蓄著更為磅礴的力量,等待著下一個決口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