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道,“清湯燕窩”。此湯看似清澈見底,不見半點油星,實則需用三十只老母雞、三十只金華火腿肘子、五十斤精瘦肉,文火吊足十二個時辰,取得最頂上的那一層清湯,再濾去所有雜質。
最終,只用這清湯來煨發好的極品血燕,燕窩軟滑,湯味醇厚至極,真正是“大道至簡,奢華于內”。
接著是“百鳥朝鳳”,實則是用各種飛禽(鶴鶉、鴿子、斑鳩等)的胸脯肉,雕琢成不同鳥形,圍繞著一只用蜜汁烤制的孔雀(當然是園中飼養的)頭頸,拼成圖案。
還有“金玉滿堂”,乃是用蟹黃鋪底,上面以細如發絲的蘿卜、瓜果雕成亭臺樓閣,栩栩如生。
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一道名為“踏雪尋梅”的甜品。以潔白如雪的奶酪為底,上面用糖稀勾勒出梅枝,而那一朵朵“梅花”,竟然是用刨得極薄的、染成淡粉色的——鱘龍魚魚子醬——點綴而成!咸鮮的魚子醬與甜潤的奶酪混合,產生一種怪異而昂貴的口感。
那位馬總商吃得滿頭大汗,一邊用金絲手帕擦拭,一邊含糊不清地贊嘆:“江兄,這魚子醬配奶酪,真是……真是別開生面!這玩意兒聽說在羅剎國,都是沙皇才能享用的!”
江春矜持一笑:“馬賢弟喜歡就好。此物來之不易,需在里海特定水域捕撈,用特殊工藝腌制,再以快船送至廣州,方能保其鮮醇。這一小碟,所費不下百金。”
朱嘯聽著這對話,看著眼前這桌價值恐怕能抵上千戶中等人家一年用度的宴席,心中那股冷意越來越盛。他象征性地動了動筷子,目光掃過在場那些大快朵頤、對此等靡費習以為常甚至引以為榮的鹽商們,對他們的貪婪與麻木有了更直觀的認識。
酒過三巡,氣氛在刻意的營造下顯得“熱絡”起來。絲竹悠揚,是江南頂級的昆曲班子在唱堂會,唱腔婉轉,水磨調撩人心弦。
更有從西域重金禮聘的胡姬,身著輕紗,赤足踩著鋪滿玫瑰花瓣的地毯,跳著熱情的胡旋舞,媚眼如絲,腰肢柔軟如水。
然而,在這歌舞升平之下,暗流涌動。
首先是那位圓臉的馬總商,借著幾分酒意,開始了他的“訴苦”表演。
他放下那只白玉酒杯,嘆了口氣,聲音洪亮得足以讓全場聽見:“唉!觀察使大人有所不知啊!別看我等表面風光,實則這鹽業生意,內里的艱辛,不足為外人道也!”
他掰著戴滿寶石戒指的胖手指,開始數落,“您看啊,這沿海的灶戶,如今是越來越刁滑,人工、物料成本連年看漲,鹽斤收購價都快壓不住了!
還有那漕運、陸路,沿途關卡林立,哪一路神仙不得打點?這雜費繁多,簡直如牛毛一般!加之近年天時不定,曬鹽靠天吃飯,產量時高時低,價格波動巨大。
我等雖是總商,肩負著維系鹽路、保證課稅的重任,實則也是勉力維持,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啊!”
他表情愁苦,語氣夸張,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產一般。旁邊一位總商似乎被他感染,也配合地嘆了口氣,低聲嘟囔:“是啊,不易,不易……”
朱嘯心中明鏡似的,這話看似訴苦,實則是鋪墊,暗示利潤空間有限,成本高昂,為接下來可能涉及的鹽稅問題,或者他們希望維持的壟斷利益格局找借口。
他舉杯示意,淡然道:“馬總商言之有理,民生多艱,商途亦多坎坷。然鹽稅關乎國本,朝廷亦知爾等不易,只要合法經營,完課納稅,朝廷自有體恤。”
馬總商見朱嘯回應得滴水不漏,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只得訕訕舉杯:“大人明鑒,明鑒!”然后仰頭將杯中價值不菲的佳釀一飲而盡,仿佛在借酒澆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