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墻嫗把暗糧單一張張埋進墳前的土里,田三婆用酸黃瓜湯澆在每根竹筷上,說這樣阿師吃著香。
林晚兒蹲在最后一口鍋前,用炭在冰面上寫了個字,抬頭對周芷若笑:碑上刻名字,不如刻——他們本來就沒名字,可咱們得記住,也是名字。
周芷若沒說話。
她望著東方泛起的魚肚白,望著墳前的竹筷在晨霧里若隱若現,突然想起今早民議堂里爭米的老者。
那些爭執的聲音還在耳邊響,可此刻聽起來,倒像隔了層毛氈——原來最金貴的不是米,是有人記得你曾為米流過的汗,受過的凍。
她在墳前坐到日出。
露水打濕了裙角,可她不在乎。
直到林晚兒來喊張教主催你去看新到的糧車,她才站起身,膝蓋麻得像爬滿了螞蟻。
轉身時,眼角的余光掃過那排炭化竹筷——其中一根的筷頭,竟掛著粒半透明的東西,在晨光里閃著淡綠的光,像是被凍住的酸黃瓜汁。
明日春分。她對著墳場輕聲說,聲音混著晨霧,消散在漸暖的風里。
晨光漫過震喉嶺時,周芷若的裙角還沾著昨夜墳前的露水。
她立在民議堂中央,案上竹簡被風掀得嘩啦作響,卻蓋不過她發頂那根銀簪的輕顫——那是母親臨終前替她別上的,此刻正隨著她微抖的下頜晃出細碎的光。
昨夜我數了三遍竹筷。她開口時,聲音比想象中更啞,像被炭火烤過的棉絮,三百六十七根。堂下二十七個村落的代表靜得能聽見燭芯爆響,連總愛拍桌子的西溝老灶主都放下了煙桿。
周芷若的指尖撫過案頭新刻的木牘,那上面歪歪扭扭記著昨夜哭墻嫗念的暗糧單:青嵐鎮缺食指的阿嬸,送糧時摔斷腿的放牛娃,把最后半升米塞給嬰兒的新嫁娘。。。。。。他們的名字沒刻在任何地方,可他們的米,養過我們每一個人。
林晚兒最先站起來。
她的同心灶分布圖還卷在袖中,指腹卻用力碾著衣角——那里沾著昨夜酸黃瓜壇的碎汁,早干透了,只留道淺黃的痕。我去取鐵鍬。她說著轉身,卻在門檻處頓住,回頭時眼眶紅得像浸了酒的枸杞,當年我娘餓得把鍋鏟都吞了,她說別記我,記米。
可米會吃完,人得記住。
田三婆的腌菜壇子地擱在堂前。
她沒擦臉上的淚痕,卻從壇底摸出把生銹的銅鏟——鏟柄纏著圈褪色的紅布,阿師教我腌菜時說,鹽要撒在最疼的地方。她把銅鏟遞給周芷若,指甲縫里還嵌著昨夜埋暗糧單時沾的泥,今兒這土,該撒在最該疼的地方。
老灶主的煙桿在掌心轉了三圈。
他突然重重咳嗽兩聲,彎腰從靴筒里抽出把短柄鋤頭——刃口磨得發亮,是他給自家祖墳添土用的。我孫女兒上個月還說,碑上刻名得加錢。他顫巍巍起身,灰布褲管掃過滿地竹影,可昨兒見那些竹筷。。。。。。他喉結動了動,沒說完的話被晨風吹散在堂外,只余下鋤頭磕地的脆響。
山背荒坡的土塊帶著春寒。
周芷若的鐵鍬鏟進泥里時,指節泛著青白——她徹夜未眠,眼底浮著層血絲,卻把每锨土都拍得實實的。
田三婆跟在她身后,用腌菜湯澆濕新土:阿師愛酸口,土潤了才香。林晚兒捧著半段焦黑的鍋柄,那是從她母親當年的灶上劈下來的,這口鍋煮過三百二十七頓稀粥,她蹲下身,將鍋柄埋進墳群中央,往后它不用再煮了,就替他們守著。
老灶主的鋤頭停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