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的黑暗和狹窄,最初帶來了一種扭曲的安全感。在那口冰冷的鐵皮棺材里,陳默蜷縮著,高燒和傷痛如同跗骨之蛆,不斷蠶食著他殘存的力量和意識。時間失去了刻度,只有疼痛的節奏和窗外模糊傳來的、標志貧民窟作息規律的噪音變化,提示著晝夜的更替。
他嚴格按照沙溢的囑咐,吞服那幾片寶貴的消炎藥。藥片滑過干澀灼痛的喉嚨,落入空蕩蕩、仿佛正在自我消化般的胃囊,帶來的不是緩解,而是一陣更猛烈的、酸液灼燒的痙攣。
錢。已經徹底沒了。最后幾張皺巴巴的紙幣,在付完那棺材般的隔間租金后,只剩下一兩個微不足道的硬幣,連買一瓶最干凈的水都不夠。
饑餓,這個曾經被傷痛和高燒暫時壓制的原始惡魔,在藥物稍微起效、身體開始微弱反抗的間隙,以一種更加兇猛、更加不容忽視的姿態,卷土重來。
它不再是簡單的肚腹空鳴,而是一種全方位的、滲透到骨髓里的匱乏感。起初是胃里火燒火燎的刺痛,仿佛有無數細小的銼刀在里面刮擦。然后迅速蔓延至全身,帶來一陣陣虛弱的冷汗和不受控制的顫抖。肌肉開始變得綿軟無力,連抬起手臂都顯得異常艱難。視線時常發黑,耳鳴聲如同潮汐般時起時伏。
最可怕的是大腦的變化。思維開始變得遲鈍、粘稠,難以集中。各種混亂的、關于食物的畫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腦海:母親在灶臺邊烙的金黃色油餅,大學食堂里油膩卻管夠的廉價飯菜,甚至園區里那豬食般的餿水……這些記憶變得異常清晰,帶著一種令人發狂的誘惑力,與現實中口腔里苦澀干燥的滋味形成殘酷的對比。
尊嚴?底線?在園區里被毒打和電擊時,他或許還曾緊緊抓住過它們,作為自己與野獸的區別。但在此刻,在這被極致饑餓碾碎一切感知的絕境里,那些東西輕飄飄得如同灰燼。
活下去。吞下任何能維持這具軀殼運轉的東西。這是唯一殘存的、燃燒在灰燼之上的念頭。
第三天,消炎藥吃完的最后一天,高燒似乎退去了一點,但饑餓感也達到了頂峰。他感覺自己像一個被掏空的殼,輕飄飄的,一陣風就能吹走。他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要么出去尋找食物,要么就無聲無息地腐爛在這口鐵皮棺材里。
他掙扎著爬起身,動作緩慢得像一個生銹的機器人。背后的傷口依舊疼痛,但似乎被草藥抑制著沒有進一步惡化。他仔細地將那把tt手槍檢查了一遍,再次塞回腰后。這冰冷的金屬是他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依仗,但他知道,現在還不是用它的時候——為了食物開槍,動靜太大,會立刻毀掉他剛剛獲得的脆弱隱匿。
他推開鐵插銷,打開掛鎖,那“吱呀”的開門聲在寂靜的走廊里顯得格外刺耳。他側身擠出門,立刻被外面貧民窟白天的喧囂和復雜氣味所包裹。陽光刺得他一陣眩暈。
他沒有目標,只是本能地朝著記憶中有食物氣味的方向移動。腳步虛浮,深一腳淺一腳,像個醉漢。他避開人多的地方,專門沿著墻根、垃圾堆、最骯臟的角落行走。
他的眼睛像掃描儀一樣,瘋狂地掃視著地面、角落、任何可能存在可食用廢棄物的地點。他看到被踩得稀爛的水果皮,看到粘滿蒼蠅的魚骨頭,看到潑灑在地上的、已經凝固變質的粥狀物……
每一次發現,都伴隨著一瞬間的希望,但隨即又被更深的絕望所取代——它們要么徹底腐爛,要么被污染得無法入口。
最終,他來到了一個相對集中的垃圾堆放點。這里顯然是幾條巷道垃圾的匯集處,各種生活垃圾、腐爛的蔬菜葉、廢棄的包裝袋堆積成小山,散發著令人窒息的惡臭。蚊蠅嗡嗡作響,形成一片黑色的云霧。幾只瘦骨嶙峋、皮毛臟污的野狗正在垃圾堆里翻找著,互相齜牙低吼,爭奪著一點點可憐的殘渣。
陳默的胃劇烈地抽搐起來。他看著那些野狗,看著它們啃食的東西,一股強烈的惡心感涌上喉嚨。
但下一秒,極致的饑餓壓倒了惡心。
他的目光鎖定在一只野狗剛剛從垃圾深處拖出來的一小塊東西——那似乎是被丟棄的、沾滿了污穢的肉骨頭,上面還連著一點點暗紅色的、似乎還沒有完全變質的肉絲。
就是它!
幾乎就在他目光鎖定的同時,另一只更強壯的野狗也注意到了這塊“美味”,低吼著撲了過來!兩只野狗瞬間撕咬在一起,發出威脅的嗚咽和咆哮,臟污的皮毛豎起。
陳默的心臟狂跳起來,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一種被侵犯了“獵物”的暴怒!那是他的食物!是他先看到的!
一股蠻橫的、不屬于人類的兇狠瞬間支配了他!他猛地彎腰,從地上撿起半塊碎磚,喉嚨里發出一聲連自己都感到陌生的、低沉的嘶吼,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野獸,朝著那兩只爭搶的野狗沖了過去!
他的出現和那充滿威脅的嘶吼嚇了野狗一跳。它們停止撕咬,齜著牙,警惕而兇狠地瞪著這個不速之客。那只更強壯的野狗甚至向前逼近一步,發出威脅的低吼。
陳默眼中沒有任何猶豫,只有對食物的瘋狂渴望。他猛地將手中的磚塊砸向那只最強的野狗!磚塊砸在狗旁邊的垃圾上,發出悶響,污水濺起。
野狗受驚,嗚咽著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