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眼前的狀況卻超出了苗連秋的想象。
陳博武提著劍,顫顫巍巍,滿臉惶恐。
地上躺著一個人,心口破了一個洞,身體全無起伏,一看就已經死透了。
陳博武看到苗連秋,如見救星,他害怕地壓著聲音:“師兄,我殺了他,我殺了他……”
“他是土匪嗎?”苗連秋的眼睛是鈍的,他沒法從一張臉和一套衣服中判斷人的身份。他想,陳博武只是殺了一個土匪,也許這土匪罪不至死,但勉強也算罪有應得,殺了就殺了吧,也沒什么。陳博武為什么要這么驚慌。
“他不是土匪。他是五皇子,你看他身上的玉佩和令牌……完了啊,我完了啊,我要死了……”
苗連秋這才注意到,地上有沾血的玉佩和黃金材質的腰牌,他蹲下身察看片刻,確認了陳博武的說法。向來波瀾不驚的苗連秋也愣了片刻,他問:“你為什么殺了他?”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是五皇子,我看他穿得這么好,我以為他是搶了某個富貴公子的衣服的土匪,我讓他站住,他不聽,他一直往前跑,我很生氣,我這段時間心情本就不好……他不聽,我就出手了。他一點武功也不會,他就這么死了……我不知道,我不想這樣的,他為什么會在這里……師兄,我怎么辦,我怎么辦啊?”陳博武兩股戰戰,朝廷的人一定會來殺他的,且不死不休。他要死了嗎?可是他從來沒做過壞事,老天為什么要這么對他?
苗連秋說:“你走吧,你現在就走,沒人知道他是你殺的。”
“不……他們會知道的。”陳博武還沒徹底失去理智,“月虛派的人在這里剿匪,五皇子就死在這里,這里出現的人就這么多,就算我現在逃了,最后也一定會查到我的頭上。我會死的,師兄,我會死的。”
苗連秋知道陳博武說得對,一時之間,他也沒了主意。
山腳下有聲音傳來,漸漸升騰至山腰。殿下,殿下,殿下……那些或粗或細的聲音中吐著同一個詞,化作了陳博武的催命符。
先是苗連秋聽到了那些聲音,慢慢地,陳博武也聽見了。
死期將至,陳博武嘴唇哆嗦著,他的視線模糊了,他透過重重霧看向苗連秋水一樣的面龐,以及沒有風浪的眼睛,他突然“撲通”一聲,跪在了苗連秋的面前。
第128章百口莫辯-2
苗連秋的目光有些散,他想扶起陳博武:“你做什么?趕緊起來。”
陳博武掙開苗連秋的手:“師兄,你聽我說。我有媳婦,有兒子,我兒子才一歲不到,我不能死在這里。我爹娘也老了,我若是走了,所有的重擔都會落在我媳婦的身上,她扛不住的……師兄,他們來了,我逃不掉了,你忍心看著我就這樣死掉嗎?為了一個意想不到的錯誤。這么多年我們情同手足,你不忍心的,是嗎?你用的劍跟我用的劍是一樣的,都是月虛派最普通的佩劍,要是、要是我們把手上的劍對換,也沒有人會知道……不是嗎?師兄,你救救我,你救救我,我給你磕頭了,你武功這么厲害,他們奈何不了你,你一定能活下來的,我知道我賤命一條,但這些年來我沒做過任何對不起你的事,師兄,你知道的,師兄,我想活下來,我們一起活下來吧,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陳博武用頭撞地,咚咚咚咚,他磕響了并不動人的曲子,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節奏是亂的,氣息是亂的,顏色是艷麗的,陳博武的血跟五皇子的血漸漸流到了一處,銳利的紅。
殿下,殿下,咚咚咚。殿下,咚,殿下。那些人搜尋的聲音越來越近。陳博武磕頭的力度越來越重,再這么下去,不用等朝廷的人來尋仇,陳博武就會先因流血過多而死。
“師兄,師兄,只有你可以救我了。”陳博武不知道苗連秋在猶豫什么,他是打定心思不救他了嗎?那他為什么不離開?他是心軟了嗎?那他為什么不說話?陳博武只能拚命磕頭,試圖磕出一線生機。他聽見細微的腳步聲,是苗連秋上前了一步。他抬起頭,苗連秋整個人擋住了陽光,他被陰影罩住,額頭血肉模糊,一顆心懸到了嗓子眼。
苗連秋的語氣很平淡:“你走吧。”
陳博武眼中精光暴漲,有那么一刻他覺得自己的身體輕了,恐慌、疲倦、疼痛通通離他遠去,他怕自己聽錯了,但苗連秋彎下腰,撿起了那把劍,然后將手上的劍丟了過來。苗連秋說:“把我的劍拿起來,快走。”
陳博武騰起身,往前撲,踉蹌了幾步,漸漸站穩了身子。那些聲音越來越近,陳博武不敢往后看,他也無暇思考苗連秋的未來,此時此刻,他只能顧住自己。
苗連秋靜靜站在五皇子的尸體旁,等著那些聲音纏上他。他想起陳博武的臉,淚痕與血跡蜿蜒遍布的臉,那些印子像鞭子那樣在苗連秋的心里抽打了一下,然后他就撿起了那把劍,撿起了陳博武的錯誤,撿起了陳博武的命。
嘩啦啦的人涌上來,殿下殿下撕心裂肺地喊,刀槍劍戟都對準苗連秋,問他為什么要殺了五皇子。苗連秋站得筆直,一聲不吭。他不否認,也不承認,但這已經是承認了。
所有人圍住苗連秋,苗連秋一躍而起,錚錚鏘鏘地跟這些人打了一場,他雖然是高手,但也還沒到以一敵百的地步。苗連秋打到一半就知道自己不能在這里耗下去,不然他會死的,他愿意幫陳博武,不代表他愿意獻出自己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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