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工廠沒有關門,但卻徹底停產了。這幾天,袁晨雖說沒去上班,可還是關心著廠子里的事。在往常,加工廠除了不經常來上班的麻大進廠長外,接下來就是支書李彩云和生產副廠長吳清材,然后就是袁晨了,她是加工廠最年輕的后備干部,加工廠人人皆知的袁廠長。可如今,卻被楚文革給吊在那里,不長不圓、不上不下地吊在了那里,袁晨很窩火。
張發祥小心地對袁晨說,這幾天,根本就沒有見到韓文革的影子,張金霞倒是回來了一次,給吳清材和幾個外村的工人說了幾句話,就走了。根本沒有說發工資的事,也沒有說生產的事,更沒有說開除人的事。張發祥是外地人,原本是田縣二建的工人,人模樣長得好,也老實,那年為加工廠蓋職工宿舍時,被金蓮相中了,就托王獻文從中搓合,倒插門到了寨上,手續也辦到了煙棉加工廠。
“吳廠長就沒說原料的事,還有國棉六廠任務的事?”袁晨還是擔心著,完不成任務,國棉六廠不僅不給錢,還要說合同損失的,對于國棉六廠這樣的大企業而言,那可是丁是丁、卯是卯的。
“沒,她肯定沒有說生產上的事,要是說了,吳廠長也不會天天枯皺著臉,坐在辦公室發火了。”張發祥接過袁晨手中抱著的女兒,就要往院子里去。
“那,張金霞對他們說了啥事啊?看你那窩囊樣子,就不會打聽打聽。”袁晨數落著自己男人。
“他們又不跟我說,我咋開口問啊?不過,看王來洪回到廠里發火的樣子,應該是讓他們找被開除的那幾個人證據的。要不然,王來洪也不會在廠里發瘋說,誰要是敢壞了他們幾個人的事,別想在這達摩嶺寨上混一天,那幾個外村的,應該把張金霞的話,給他明說了。”張發祥小心地猜測著,又怕老婆問其他問題,就抱著女兒,出去了。
金蓮從里間出來了,看著女兒,說道:“你也別逼他,他就那個樣子,能聽到這些,就不錯了。記好了,咱家門頭低,既不能跟楚廠長作對,更不敢得罪王來洪他們。要不,你就主動點,給楚廠長、張金霞認個錯,好歹,你也是加工廠的領導,他姓楚的再牛,總不會打笑臉人吧?李彩云不干了,吳清材只管生產,楚廠長和張會計還得管隗鎮供銷社,這廠子里一大攤子活,一大攤子事,總得有人管吧,可人家未必會等著你啊。晨,你啊,就是太死板了些,愛認個死理,他們開除再多人,又沒有開除你,你急什么嗎?聽我的話,給他們認個錯,事,不就過去了。”
金蓮一直開導著女兒,見袁晨沒有說話,也沒有像往常一樣憤憤然,于是又接著說道:“我看啊,你就主動一回,今天就到城里找找楚廠長,主動低個頭,真不行,找找你爹,請他喝場酒,我聽陳德印、宋好過說過,楚廠長的事也好共,只要喝上酒,對上脾氣,啥事都好說。”
袁晨沒有再說什么,默默地收拾了一下,騎上自行車,出門去了,甚至沒有跟女兒告個別,也沒有跟她男人說什么。張發祥不愛到寨門口熱鬧的地方去,正領著女兒,在南寨墻下,看著石頭縫里發出來的小草,父女倆說著外人聽不懂的悄悄話。看著女兒走遠了,金蓮才過來抱起孩子,對張發祥說道:“南坡那一棚黃瓜,該澆水了。”
袁晨還是先到了隗鎮供銷社,一問,還真巧,有一個職工和她開著玩笑說:“小袁廠長,今天你算來對時候了,我們偉大的楚主任及其,啊啊。”那人顯然是說漏了嘴,急忙改口說道:“及其第二偉大的張副主任,正在鎮政府開會呢,你啊,稍等等,說不定就成了咱隗鎮供銷社第三偉大的人物了。”
袁晨沒有心思和他們開玩笑,也不去想楚文革和張金霞之間那點破事,只是要找個地兒坐坐,等一下他倆。就在這個時候,他看到了渠燕,她們可是同學,急忙對著渠燕揮了揮手,渠燕也笑著跑了過來。
袁晨笑了,問道:“燕子,聽說你和老姑父,還有好過爺合伙開門市了,在哪兒呢?讓我去看看,等楚主任他們會開完了,再過來。”
渠燕笑了笑,指了指天,說道:“在云彩眼里呢。本來,張金霞答應的好好的,可又變了卦。楚主任說,整個供銷社要統一行動,統一租用隗勝利的房子,統一門頭裝飾,統一經營,統一核算,反正,就是‘統一’,把我們和王勝利換的房子,也給叫停了。呵呵,我看,我們還是到王勝利那兒去玩吧。聽說袁曦相中了王勝利打的銀手鐲,還有其他啥東西,讓渠龍給她買呢。恐怕還是俺爹出錢,走,咱給他們參考、參考,我也得叫俺爹,趁勢給我也買一套,要不然,俺爹的錢,都要留給那個圓圓了。”渠燕說著,自己也笑了起來。
原來,她兄弟渠龍和袁喜家的二閨女袁曦正談朋友呢,雙方老人約定,到秋天辦喜事。袁晨聽了,沒有說什么,兩個人就往王勝利的銀貨店去了。
楚文革、張金霞真的在鎮政府開會,王西旺講的是一切按政策辦,抓好計劃生育工作,要團結,不要分裂,把問題解決在基層。周振杰強調的是,抓好計劃生育工作,一切按政策辦。不能分裂,要團結,信訪不出村,問題不出鎮。
不過,周振杰最后還是發了火:“隗鎮,有那么一個村子,號稱什么省市先進,我看是假先進,工作上摁摁捂捂、遮遮掩掩,有點風吹草動,就到鎮里、縣里告狀,你咋不到省里、到中央告狀啊?多大點委屈啊?還有那么一個單位,故意在制造矛盾,鬧得隗鎮雞犬不寧、雞飛狗跳的。在這里,我不點名,是給你們留著面子的。我告訴你們,你們再這樣告下去,再這樣鬧下去,我周振杰,別的本事沒有,告狀的本事,還是有的。我,就以隗鎮黨委的名義,加蓋上隗鎮黨委的大印,把你們告到田縣縣委去。我倒要看看,鄭書記、蘇縣長,是聽你的,還是聽我的。”
渠鳳似乎是睡著了,迷糊著臉沒有反應。楚文革臉上的肌肉,稍稍動了一下,也沒了反應。周振杰的眼光,迅速地掃了一下會場,如同看著一群木偶。他似乎讀懂了,自己的火氣,如同風吹起的紅布,看上去挺燦爛的,可卻并沒有溫度。他下定了決心,在黃清云他們甩出的一顆顆小炸彈的基礎上,他要甩出他的原子彈,直擊鄭冠旦、董美麗隱私的原子彈。
會議很快便結束了,除了二位主官發了一通火之外,并無新意,甚至沒有拿出一點解決問題的辦法。渠鳳面無表情地回寨上去了,沒有去見二哥王西旺,也沒有去找李改玲。她知道,周振杰、王西旺兩個人,講一下周治國、黃清云、隗占國被揍的英雄事跡,預示著,要么是狂風暴雨的來臨,要么是老和尚的帽子,平不塌地就放到那兒了。不過,狂風暴雨的可能性會大一點,她也已經準備好了。
可等到袁晨和渠燕從王勝利的銀貨店出來的時候,楚文革和張金霞又進城了。袁晨想了想,又看了看天,也快晌午了,就無情無趣地騎上車子,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