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軒自那日在蘇婉清墓前痛哭傾訴、了卻心結之后,并未即刻返回京城。他向朝廷呈遞了辭呈,以“身染沉疴,不堪驅策,乞骸骨歸鄉”為由,懇請致仕。朝廷念其多年勤勉,且確聞其身體有恙,最終準其所請。
辭去官身的沈文軒,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他并未回祖宅,而是變賣了京中部分產業,在蘇婉清墓地之旁,購置了一塊狹小的土地,親自設計,蓋起了一座簡樸至極的青磚小屋。屋前開墾了一小片菜畦,屋后種了幾竿修竹,院中僅設石桌石凳。他摒棄了所有翰苑清貴的生活習慣,布衣蔬食,如同一個普通的鄉間老儒,在此結廬而居,陪伴著長眠于地下的戀人。
每日清晨,他必至墓前,清掃落葉,擦拭墓碑,奉上清茶一盞,有時是幾樣她生前愛吃的江南點心。午后,他便坐在墓旁的石墩上,或撫琴,或讀書,或只是靜靜地看著墳頭青草、遠處青山,對著冰冷的墓碑,絮絮叨叨地說些閑話,仿佛她從未離去。夕陽西下時,他便吹奏一曲當年她最愛的《梅花三弄》,簫聲嗚咽,纏綿悱惻,隨風飄蕩在山谷之間。
說來也奇,自定居于此,沈文軒那被太醫斷定藥石無靈、僅余一年壽數的沉疴,竟未如預期般惡化。或許是放下了朝堂紛擾,或許是了卻了畢生最大的心結,或許是這山間清幽的環境,又或許是真摯的情感感動了上蒼,帶來了奇跡。他的氣色日漸好轉,雖仍顯清瘦,但精神矍鑠,往日時常發作的咳疾也漸漸平息。他不再理會外界俗務,心境平和,與山水為伴,與亡魂相守,時光仿佛在他身上放緩了腳步。
春去秋來,寒來暑往,西山下的草廬炊煙依舊,墓前的祭掃從未間斷。沈文軒就這樣,守著蘇婉清的墳塋,度過了整整十五個春秋。這十五年,他并非在病痛煎熬中茍延殘喘,而是在一種寧靜、滿足與深沉的思念中安然度日。吳承業時常前來探望,送些日用之物,兩人對坐品茗,談及往事,唯有唏噓,再無波瀾。
第十五個年頭的冬天,一個雪后初霽的清晨,陽光透過薄云,灑在銀裝素裹的西山上。沈文軒如常起身,將小屋內外打掃得一塵不染,在蘇婉清墓前奉上熱茶,靜靜地坐了很久。他撫摸著墓碑上早已熟稔于心的名字,臉上帶著平和而安詳的笑容,低聲道:“婉清,時候差不多了,我……來陪你了。”
當日,負責每日給他送飯的鄰村樵夫發現,沈老先生并未如往常一樣在院中活動,推開虛掩的房門,只見他安然躺于榻上,面容寧靜,嘴角猶帶一絲淺笑,已然無疾而終,溘然長逝。
吳承業聞訊,立刻趕來。他見沈文軒走得如此安詳,知他已無遺憾,心中雖悲,卻也欣慰。他銘記當年墓前承諾,親自操持沈文軒的喪禮,并未大肆聲張,而是依其生前意愿,將他與蘇婉清合葬于那座孤墳之中。新立的墓碑之上,未刻任何官銜稱謂,只在蘇婉清名字之旁,添上“沈文軒”三字,墓碑正中,是三個筆力遒勁的大字——“鴛鴦冢”。
“鴛鴦冢”的故事,連同吳承業遷宅遇鬼、掘棺雪冤、獲金行善的奇聞,在錢塘縣乃至整個杭州府迅速流傳開來。人們感嘆于蘇婉清的剛烈癡情,欽佩于沈文軒的官身守墓,更贊譽吳承業的善心義舉。此事不再僅僅是一個怪力亂神的談資,更成為了一段教化人心、彰顯“真情能動天”、“善有善報”的活生生的典范。城中百姓,尤其是年輕男女,常相攜至鴛鴦冢前祭拜,祈求姻緣美滿;而商戶之家,購宅置業前,也必先探聽清楚來歷,遇有不明之事,多會請僧道做法超度,一時蔚然成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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