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434博物館并不是一所常規展館,而是一艘實打實的二戰潛水艇,舊蘇聯時代的產物。從北方艦隊退役后,潛艇被某個富商購買改裝,多年來置放在易北河的右岸,已然成為漢堡市的特色景點。
楚子航買好門票,從浮橋邊打量著這個雪茄形的龐然大物。
潛水艇停靠在碎石嶙峋的淺灘,通體烏黑,像是一頭在沙灘擱淺的虎鯨。它的金屬背脊有一半都露出水面,體積之大,連那頭馬形水怪都撼動不了。楚子航還看到邊上有一枚四米長的綠色魚雷,配合潛艇圍殼的巨熊標志,仿佛那個昔日強國的榮光絲毫沒有在歲月的流逝中消減。
只有離近了才會發現它遠不如表面上的那么宏偉。潮水退去,潛艇下方露出一塊塊或青綠或暗紅的銹斑,幾只綠頭鴨閑閑地劃水游動。
在導游的指引下,楚子航順著窄小的旋梯走進入口。底下別有洞天,他閉上眼,過了一會再睜開,逐漸適應幽幽的環境。
首先展露于眼前的是數以萬計的機械和零件:管線、儲罐、支架、儀表盤、甚至一枚同樣的墨綠魚雷……幾乎塞滿了潛艇內部,分割出錯綜復雜的結構,好像置身于一頭機械巨獸的胃臟。他們進入的是魚雷艙,伸手就能碰到魚雷的表面,所有展陳物品都可以觸摸和擰動。
潛艇底部無處落腳,只能用鐵板在半空中拼合起過道。幾個打扮成水兵的塑料假人在欄桿外或坐或站,堪堪留出幾個人活動的空間,它們穿著墨藍的軍裝或者藍白條紋的背心,無神地看著游客們走過。
唯一的光源是邊角的白熾燈。藍黃的燈光交替,在假人凝固的臉上打出交錯的光影。為了保護水兵的視力,艇內往往會設置不同顏色的燈。
“拍照時請務必拿穩手機。”隊伍最前面的導游大聲說,“如果有什么東西掉進潛艇,花一天都未必能找回來。”他又補充了一句,“而且本館也不提供額外的尋物服務!”
“我可以往前走吧?”楚子航用英語問。
大胡子的導游對他比了一個“OK”。整個行程就一條路線,想去哪里想留多久都是游客的自由。
“前面的住宿區,請不要擅自打開艙門。宿舍內是封閉的,不對外開放。”導游提醒。
楚子航彎腰鉆過圓形的門洞,快步離開隊伍,這時其他游客還在慢吞吞地聽著導游講解。
身后的聲音漸漸遠去,楚子航獨自往前。
潛艇被分割成不同區塊,每個區域都有自己的職能。作戰的魚雷艙在最前端,中段則是水兵和軍官們居住的乘員艙。艙內過道只有一人寬,一眼就能望到頭。
楚子航在門窗邊駐足,打量里面的宿舍。這個狹小的房間只有半輛轎車的面積,上下卻各放了一張床和小桌。旁邊的展板描述了水兵們出海時樣子,每次睜開眼,就能看到離臉不到二十厘米的頂端,但這已經是高級的待遇了。艇內每一分空間都必須有效利用,有的水兵睡在動力室,二十四小時和隆隆震動的機械作伴。
他往前走了一段距離,后面的廚房、廁所和宿舍一樣擁擠,再往后就沒那么明顯的生活氣息,只是各式各樣的精密儀器,包括控制系統、動力系統、勘察系統、平衡系統……楚子航沒再繼續前進,而是將間隔的水密門拉上,將手輪擰轉到盡頭。
他關閉了艙室的門。
潛艇的水密門只要拉動連桿就能閉合,沒有別的防范措施,是因為光推門就要花不小的力氣,普通的游客也沒這作死的閑心。買票時工作人員還提醒過楚子航,曾有無聊的游客故意把門關上,自己把自己鎖死在潛艇里。燈光一滅,當事人在一片死寂里嚇得哇哇大叫,救出來時腳都是軟的……德國人到點就下班,不會多花功夫巡邏和檢查,所以搗蛋的后果也很嚴重。
楚子航調整呼吸,掉過頭,緩步返回乘員艙的宿舍,白熾燈照得過道一片通明。他輕輕撫摸門牌上的名字,閉上眼,仿佛神游物外,沉浸在過往軍人們作戰時的光景,注視他的只有塑料模特一雙雙了無生氣的眼睛。
“一個偉大的時代,知識和技術蓬勃發展,野心同樣在膨脹,無數人想站在頂點俯瞰世界。”楚子航用懷緬的語氣低聲說,“就和你們巫師一樣。”
他旋即轉身,閃電般擲出肩上的長袋!
破空的風聲橫貫整條過道,如同騎兵凌厲的投槍,從一端射到另一端。入艙的門前本空無一人,卻冒出一聲慘呼,有什么東西被擊中倒地。
燈泡劈啪作響,隱約的人影被光影切了出來,一晃而過。
長袋尚未掉落,拉鏈已經敞開。楚子航大步向前,伸入開口,從袋中猛地抽出深灰的刀柄。楚子航并沒有拔刀,而是抬起腳,用整個人的體重往剛才的位置重重一踏,迫使對方起不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