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宮大殿,空氣凝固如鐵。周天子特使東宮桓公(此為周王室卿士,與齊桓公非一人)高踞客位,面沉如水,手中捧著那卷象征王權的簡書,仿佛握著一柄無形的利劍。殿內齊國群臣屏息垂首,唯有旌旗在微風中獵獵作響,打破這令人窒息的寂靜。
“齊侯,”東宮桓公開口,聲音冷硬,不帶一絲情感,“天子聞報,爾擅起刀兵,聚諸侯之師,遠伐山戎。雖云救燕,然未奉王命,私行征伐,此乃‘專征’之罪!爾可知罪?”
“專征”二字如驚雷炸響,群臣頭垂得更低。齊桓公臉色微變,放在膝上的手悄然握緊。北伐大勝的喜悅被這突如其來的問責徹底沖散,一股怒火混合著委屈直沖頂門——他分明是為中原除害,保全王室北藩,何罪之有?
他正要起身抗辯,袖袍卻被輕輕一拉。只見身旁的管仲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眼神平靜無波,仿佛早已料到此刻。
管仲緩緩起身,整了整衣冠,對著特使躬身一禮,姿態謙恭至極:“特使息怒。天子垂詢,外臣豈敢不言?北伐山戎,事起倉促,戎狄鐵蹄已踏破燕都,烽火照于薊門。燕侯遣使泣血求援,言旦夕且亡。其時烽燧連天,軍情急如火燎,若待使者跋涉千里至洛邑請命,復待王命輾轉返還,恐燕地已盡為焦土,山戎飲馬黃河矣。”
他語氣沉痛,描繪出一幅危在旦夕的圖景,接著話鋒一轉:“齊侯身為方伯,受天子之命鎮撫東方。見兄弟之國將覆,華夏屏藩將摧,豈能坐視?昔周公征奄,亦因時制宜。此次北伐,實為拯危繼絕,護我華夏社稷,絕非藐視王權。此心此志,天日可鑒。戰后,我軍不敢擅取寸帛,戰利皆分與諸侯,燕國故土盡數歸還,此豈私利之徒所能為?此正為彰天子之德,顯王道之公也!”
管仲的聲音在大殿中回蕩,有理有有據,情真意切。他絕口不提“無罪”,只強調“不得已”與“為公心”,巧妙地將“專征”的重罪,化解為“權宜救急”的忠義之舉。
東宮桓公面色稍霽,但依舊嚴厲:“縱然情有可原,然禮法不可廢!爾等…”
“特使明鑒!”管仲再次打斷,態度卻更加恭順,“齊侯深知此舉于禮有虧,日夜不安。故早已備下薄禮,非為贖罪,實為獻捷于天子,稟明原委,并懇請天子下詔,正式冊命此次北伐之功過,以正視聽,以明法度!”
他擊掌三下。殿外,早已準備好的貢禮如流水般抬入:璀璨的明珠、光潔的玉璧、北地特有的珍稀皮毛、以及被俘的山戎酋長數人,皆縛于殿下。禮單之長,物品之珍稀,令人咋舌。這不僅僅是貢品,更是齊國實力和功績的無聲展示。
東宮桓公的目光掃過琳瑯滿目的貢禮,又看了看殿外垂頭喪氣的俘虜,臉上的冰霜終于漸漸消融。周王室衰微已久,許久未見如此豐厚的貢品和如此實在的“武功”了。管仲給了他,也給了周天子一個完美的臺階。
“嗯…”東宮桓公沉吟片刻,語氣緩和了許多,“若果真如管相國所言,北伐乃為救急,且心向王室…本使回洛邑后,自當據實稟明天子。然日后行事,斷不可再如此孟浪!”
“謹遵特使教誨!”管仲與齊桓公同時躬身。
一場滔天風波,看似在管仲的巧言與厚禮下化于無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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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齊桓公于寢宮設宴,僅為管仲一人。他親自為管仲斟酒,臉上猶帶后怕與興奮:“仲父真乃神人也!今日若非仲父,幾遭大禍!可笑那周天子,坐享其成,還要問罪于朕!”言語間,已不免流露出一絲對王室的輕視。
管仲并未舉杯,神色反而愈發凝重:“君上,危機并未過去,方才只是解了眼前之圍?!?/p>
“哦?特使不是已被仲父說服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