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淄城的喜悅尚未完全沉淀,南方的陰云已悄然彌漫而至。
楚國郢都,章華臺上,楚成王熊惲憑欄而立,遠眺著云夢澤的浩渺煙波。他年輕的面龐上已褪去稚嫩,換上的是屬于王的銳利與深沉。令尹子文靜立一旁,如古松般沉穩。
“齊侯小白,北逐山戎,聲威更盛了啊。”楚成王的聲音聽不出喜怒,手指輕輕敲打著玉欄,“東宮桓公那個老廢物,竟被管仲一番巧語和些許財貨就打發了?周室果真無人。”
子文微微躬身:“王上息怒。管仲之謀,確非常人可及。他以尊王為名,行稱霸之實,諸侯雖知其心,卻難駁其口。如今他更遣使四方,傳播齊文化,饋贈典籍農具,頗收買了一些小國人心。”
“收買人心?”楚成王冷哼一聲,轉過身,眼中鋒芒畢露,“他能收,寡人便能毀!他齊國有鹽鐵之利,寡人有云夢之富;他有管仲之智,寡人有令尹之謀。他欲以文化柔服天下,寡人便叫他知道,謠言如刀,亦可殺人于無形!”
子文頷首:“王上英明。臣已遵王命,遣莫敖屈完精干之士數十人,攜重金,北入中原。其所行之事,正如釜底抽薪。”
中原之地,魯國曲阜。
一位來自“宋國”的游學士子,在酒肆中與幾位魯國士大夫“偶遇”,酒過三巡,談及齊桓公北伐之功。
士子喟然長嘆:“齊侯之功,固然彪炳。然在下聽聞一事,心中甚是不安,不知當講不當講?”
“哦?先生但說無妨。”魯國大夫被勾起了好奇。
“在下有一遠親,乃燕國潰兵。”士子壓低了聲音,神色惶恐,“他言道,齊軍北伐,確解燕圍。然…然齊軍入燕地后,縱兵搶掠,所獲財貨女子,遠勝所獻于天子及分與諸侯之數!更甚者,管仲私下與燕侯有約,逼燕國割讓五城為謝禮!燕侯懼齊之威,不得不從啊!”
“竟有此事?!”魯大夫大驚失色,“齊侯不是宣稱分文不取嗎?”
“唉,表面文章罷了。”士子搖頭嘆息,“齊軍跋扈,燕人敢怒不敢言。此事在燕地已非秘密,只是齊人封鎖消息,外人不得而知。可憐燕侯,前門驅狼,后門進虎啊!”
類似的對話,在衛國、鄭國、甚至宋國的宮廷坊間悄然流傳。版本愈發離奇:有的說管仲欲在北地自立為王;有的說齊桓公好大喜功,北伐耗空國庫,已暗中加征賦稅;更惡毒者,則將矛指向管仲的個人品德,編排出種種不堪的私德軼事。
謠言如沼澤中的毒瘴,無聲無息地蔓延,腐蝕著齊國剛剛建立的威望。它們真假難辨,卻恰好迎合了部分諸侯對齊國坐大的忌憚與恐懼。
齊宮,管仲手持數卷密報,眉頭緊鎖。他對面的齊桓公已是怒不可遏。
“無恥!卑鄙!”桓公一腳踢翻案幾,“楚國豎子!安敢如此污蔑于朕!還有那些諸侯,愚昧無知!竟相信此等荒唐之言!”
“君上息怒。”管仲的聲音依舊平穩,但眼中已凝滿寒霜,“此乃楚人之計,攻心為上。謠言雖假,然三人成虎,眾口鑠金。其毒在于,它利用了人性中的猜忌與恐懼。”
“朕要發兵!南下伐楚!朕要親口問問熊惲,他到底意欲何為!”桓公咆哮著,霸主的尊嚴受到嚴重挑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