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國的傾覆與徹底倒向晉國,如同一記響亮的耳光,重重扇在楚成王與整個楚國的臉上。郢都王宮之中,往日因晉文公逝世而生的竊喜早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被羞辱后的暴怒與不甘。稱霸中原的雄心,豈能因一時挫敗而湮滅?
“奇恥大辱!”楚成王咆哮聲震殿瓦,“先敗于城濮,今又失鄭國!晉人欺我太甚!若不能雪此恥,寡人何面目立于諸侯之列?楚國之威何存?”他目光灼灼,掃視殿內群臣,最終落在令尹子文身上,“令尹!昔日隱忍,謂待其時。今其時乎?豈能再坐視晉人猖獗!”
斗椒等少壯派將領早已按捺不住,紛紛請戰:“臣等愿率大軍,北伐中原,必破晉軍,復奪鄭國,以雪前恥!”
令尹子文此次并未立刻勸阻。他面色沉靜,但眼中亦燃著幽深的火焰。鄭國之失,確實打亂了他的長期布局,也證明單純的等待和滲透,難以撼動有先軫等能臣輔佐的晉國。
“大王息怒。”子文緩緩開口,聲音卻帶著金石之音,“晉國新君雖立,然有狐偃、趙衰穩內政,先軫掌軍事,其勢未衰。然,我楚國亦非昔日城濮戰后之時。數年生聚,國力已復,士卒求戰心切,此其一。其二,晉雖得鄭,然鄭人豈真心歸附?其國內必有反復之余地。其三,”他頓了頓,目光銳利,“晉國西邊剛重創秦國,南邊緊盯著我,其力分矣。我若此時以雷霆萬鈞之勢,北上叩關,未必不能攻其不備!”
子文的態度轉變,標志著楚國戰略從“靜待”轉向了“有限度的主動出擊”。他并非要傾國與晉決戰,而是要打一場大規模的報復性戰爭,重新奪回戰略主動權,至少,要迫使晉國無法安穩地消化鄭國。
“好!”楚成王擊案而起,“即令尹之見!發三軍,寡人欲親征,會獵于中原!”
楚國這臺戰爭機器再次轟然啟動,而且此次是由楚王親自督促,士氣高昂,志在必得。大軍北上,兵鋒并非直指剛剛穩定的鄭國,而是選擇了另一個方向——陳國和蔡國。此二國乃楚國傳統附庸,且在鄭國以南,攻擊它們,既可試探晉國反應,避免直接攻擊鄭國可能遭遇的晉軍主力,又可打通北上的通道,威脅鄭國南翼,動搖其人心。
楚軍勢大,陳、蔡本弱,頃刻間風聲鶴唳,求救的急報如雪片般飛向絳都。
楚軍大舉北犯的消息傳到晉國,朝堂之上剛剛因穩定鄭國而稍緩的氣氛瞬間再次緊繃。
晉襄公看向他的重臣們:“楚人果然來了!眾卿以為該如何應對?”
上軍將欒枝率先出列,斗志昂揚:“主公!楚人敗軍之將,安敢再犯天威?請主公下令,臣愿率軍南下,會同鄭、宋之師,與楚軍決一死戰,必使其再嘗城濮之敗績!”
然而,狐偃卻眉頭緊鎖,出言更為謹慎:“主公,楚人大舉而來,其勢洶洶,且楚王親征,志在必得。我軍雖強,然去歲國喪,今歲又經崤山、鄭國之事,將士疲敝,糧秣消耗亦巨。且西邊雖敗秦,仍需留兵防備。此時若傾力與楚決戰,勝負難料,即便勝,亦恐是慘勝,徒耗國力,若敗……則霸業危矣!”
趙衰附和道:“狐偃大夫所言甚是。楚人此來,意在示威報復,迫我讓步。我若與之硬拼,正中其下懷。不若……暫避其鋒,令前線諸軍堅守要點,同時急令鄭國、宋國加強戒備,依托城防消耗楚軍銳氣。待其師老兵疲,補給困難,自然退去。”
是先發制人,主動迎擊?還是避其鋒芒,固守待變?朝堂上爭論不休。
這時,一直沉默的先軫開口了,他的聲音冷靜而清晰,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欒將軍欲戰,是勇;狐、趙二大夫欲守,是穩。皆有其理。然軫以為,楚人此來,其志非在滅陳、蔡,實乃借此挑釁,窺我虛實,亂我心神。我若全力赴戰,則國力透支;我若全然退縮,則中原諸侯離心,鄭國新附之局恐生變數。”
他走到輿圖前,手指點向楚軍進軍路線:“楚王親征,其國內必然空虛。且其大軍北上,糧道漫長,側翼暴露。我軍不必與其主力正面硬撼。可分兵兩路:一路,遣一上將,率精銳之師,疾出繞道,做出奔襲楚國腹地、威脅郢都之態勢!楚王聞之,必心驚膽戰,恐老家被端,其軍心必亂!另一路,以主力前出至鄭、宋邊境,堅壁清野,嚴陣以待,卻不主動求戰。如此,楚軍進則受阻,退則恐被截擊,又聞國內告急,其勢難久,必自退兵!我可不成而屈人之兵,保全實力,震懾諸侯!”
先軫此計,可謂釜底抽薪,將戰略主動權再次抓回手中。既避免了決戰的風險,又展現了晉國維護霸業的決心與能力。
晉襄公聽得目光炯炯,狐偃、趙衰亦微微頷首,認為此計老成謀國,甚為穩妥。欒枝雖覺不夠痛快,但也承認這是當前最有利的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