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線的硝煙暫時散去,留下的是一片需要舔舐的傷口和更加詭譎的暗流。欒枝如同一位老練的工匠,精心修補著晉國南境的防線,同時以鷹隼般的目光警惕地注視著南方。楚軍主力雖退,但其游騎斥候的活動卻未曾停歇,如同徘徊在獵物周圍的鬣狗,等待著任何可乘之機。欒枝深知,真正的和平遠未到來,暫時的寧靜下,是更深沉的算計。
這一日,他正在巡視新加固的營壘,一名親信將領匆匆趕來,低聲稟報:“將軍,營外抓獲數名形跡可疑之人,自稱是鄭國大夫泄駕的家臣,有十萬火急之事,定要面見將軍。”
“泄駕?”欒枝眉頭微蹙。此人是鄭國朝中重臣,但其立場向來曖昧,與楚國亦有不清不楚的聯系。在此敏感時刻,其家臣秘密前來,所為何事?他略一沉吟,“帶他們到中軍帳,要隱秘。”
片刻后,幾名風塵仆仆、面帶驚惶的鄭人被帶入帳中。為首一人見到欒枝,立刻跪伏于地,聲音顫抖:“欒枝將軍!小人奉家主泄駕大夫之命,冒死前來稟報!我國……我國恐生大變!”
欒枝面色不變,沉聲道:“慢慢說,有何變故?”
那家臣抬起頭,臉上滿是恐懼與焦慮:“將軍明鑒!自楚軍退后,我國內非但未能安寧,反而暗流洶涌!那令尹子文退兵之時,曾秘密遣使入新鄭,面見寡君(鄭伯)及部分大臣,威逼利誘,言說……言說晉國已是強弩之末,西線僵持,南線殘破,不久必敗。若鄭國此時不斷絕與晉之盟好,轉而事楚,待楚軍再次北來時,必將……必將玉石俱焚!”
帳中氣氛瞬間凝固。欒枝的眼角微微抽動,但聲音依舊平穩:“鄭伯如何決斷?”
家臣叩頭道:“寡君猶豫不決,但……但以泄駕大夫觀察,朝中親楚之聲日盛,尤其是那些此前被楚軍兵鋒嚇破膽的公族大臣,紛紛鼓噪,說晉國已無力保護鄭國,不如早降楚國,還可保全宗廟。泄駕大夫雖力主堅守晉盟,奈何勢單力薄,恐難挽回大局。故特遣小人星夜來報,請將軍早作防備!若鄭國生變,南線門戶洞開,楚軍北來將如入無人之境啊!”
欒枝的心沉了下去。他最擔心的事情,終于露出了苗頭。鄭國,這個地處中原腹心、夾在晉楚兩大強國之間的墻頭草,其搖擺性在壓力下再次暴露無遺。子文這一手釜底抽薪,遠比斗椒的猛攻更為毒辣。若鄭國倒戈,晉國在南線不僅失去重要的盟友和緩沖,更將面臨側翼被直接威脅的絕境,之前血戰守住伊洛防線的意義將大打折扣。
“此事,還有何人知曉?”欒枝緩緩問道。
“泄駕大夫不敢聲張,只密報于小人。如今新鄭城內,恐怕已是暗潮洶涌,只待一個契機,便會公開化。”
欒枝點了點頭,命人帶這些鄭人下去妥善安置,嚴密封鎖消息。他獨自在帳中踱步,腦海中飛速權衡。鄭國局勢危如累卵,必須立刻采取行動,但如何行動,卻需極講究策略。派兵威懾?可能適得其反,加速鄭國倒向楚國。遣使安撫?在楚國的威脅和鄭國內部的親楚勢力面前,恐怕收效甚微。
思慮再三,他再次鋪開絹帛,向絳都寫下緊急密奏,將鄭國可能叛變的危機詳盡陳述,并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臣欒枝頓首再奏:鄭國形勢危急,叛影已現。子文奸計,意在斷我臂膀。若鄭果叛,南線危矣。然此刻不宜強壓,恐促其速反。臣愚見,當雙管齊下:一,請國君速遣能言善辯之重臣,攜厚禮秘入新鄭,面見鄭伯,陳明利害,重申盟好,許以援兵保全之諾,竭力穩定其心;二,臣在南線,即刻暗中調整部署,將部分精銳移至靠近鄭國邊境之戰略要地,偃旗息鼓,秘而不宣。若鄭國執意叛晉,我軍亦能迅速反應,搶占先機,至少控制住鄭國北部要害,勿使楚軍輕易接手全境。此事關乎霸業存亡,伏請國君圣裁!”
他將密奏以最快速度發出,心中卻并無多少把握。外交斡旋能否成功,取決于鄭伯的勇氣和晉國還能展現出多少威懾力;而軍事上的未雨綢繆,也是一步險棋,調動兵力極易被楚軍察覺,可能引發新的沖突。
欒枝的緊急密報送到絳都,如同在原本就焦慮不安的朝堂上又投下了一顆巨石。晉襄公與狐偃、趙衰等重臣連夜商議。
“果然!子文老賊,退兵是假,亂我盟邦是真!”晉襄公又驚又怒,“鄭國若失,如斷一臂!狐偃舅父,趙衰大夫,如之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