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僵持與試探隨著氣溫的升高而終結,淮水流域的平靜被徹底打破。楚令尹子文率領的八萬大軍,如同緩慢移動的山巒,終于推進至州來附近,與孫武依托地利構建的吳軍防線正面相對。一場決定東南霸權歸屬,乃至影響天下格局的大戰,即將在這片河網密布、丘陵起伏的土地上爆發。
子文用兵,老辣持重。他并未急于發動全線進攻,而是首先派遣司馬子玉,率領一萬五千精銳步卒及三百乘戰車,攻擊吳軍防線左翼一處名為“硤石口”的關鍵隘口,意在試探吳軍虛實,并試圖撕開一道缺口。
子玉素來驕悍,求戰心切,得令后即揮軍猛攻。楚軍甲胄鮮明,戰車轟鳴,聲勢浩大,朝著硤石口洶涌而來。
孫武早已料到此地必受攻擊。他在硤石口正面只布置了少量疑兵,且戰且退,誘使楚軍深入。而真正的殺招,則隱藏在兩翼的密林與河漢之中。
當子玉的先鋒部隊大部分涌入硤石口狹窄的谷地時,孫武令旗一揮。早已埋伏多時的吳軍精銳,分別由大夫夫概(吳王闔閭之弟,假定人物)和專毅(吳國勇將,假定人物)率領,自左右兩側山林中猛然殺出!與此同時,預先堵塞上游河道形成的臨時水壩被決開,積蓄的河水裹挾著泥石奔騰而下,雖未造成巨大傷亡,卻成功切斷了楚軍前鋒與后續部隊的聯系,并引起了陣型的混亂。
吳軍士卒經過孫武嚴格訓練,慣于山林作戰,行動迅捷如猿猴,利用地形分割包圍陷入混亂的楚軍。專毅更是身先士卒,直撲子玉的中軍大旗。楚軍戰車在崎嶇狹窄的地形難以施展,步兵陣型被沖散,頓時陷入苦戰。
子玉雖奮力搏殺,但敗局已定,只得在親兵拼死護衛下,丟棄大量輜重,狼狽突圍而出。此戰,楚軍折損超過四千,戰車損毀數十乘,銳氣受挫。
初戰失利,子玉滿面羞慚地向子文請罪。然而,子文并未過多責備,反而更加堅定了穩扎穩打的決心。
“孫武用兵,果然名不虛傳,善用地利,出奇制勝。”子文對眾將道,“然,奇兵可勝一時,難撼大勢。我大軍兵力占優,國力遠勝,何必與之爭一隅之長短?”
他徹底改變了戰術,不再尋求速戰速決,也不再分兵冒進。八萬楚軍如同巨大的工蟻群,開始在吳軍防線對面,依托地勢,構筑起連綿數十里的堅固營壘。深挖壕溝,高立壁壘,設置鹿角、拒馬,營寨之間遙相呼應,巡邏隊往來不絕。子文意圖很明顯,他要憑借絕對的實力,打一場消耗戰,將吳軍牢牢鎖死在這條防線上,直至其糧草耗盡,士氣低落,或者被迫出來決戰。
楚軍龐大的后勤系統開始高效運轉,從中原腹地調集的糧草物資,通過水路陸路,源源不斷輸送到前線。子文甚至征調了大量民夫,在后方開辟新的糧道,以防備吳軍的騷擾截擊。
面對楚軍突然轉變的“烏龜戰術”,吳王闔閭有些沉不住氣了。他親臨前線,對孫武道:“孫將軍,楚軍畏我如虎,竟做此縮頭烏龜之態!我軍豈能坐視其營壘日益堅固?當主動出擊,破其營寨!”
孫武眉頭緊鎖,勸諫道:“大王,子文此策,正是以己之長,攻我之短。我軍利在機動,利在奇襲。若強攻其堅固營壘,正中其下懷,必損失慘重。請大王稍安勿躁,彼雖立營,然師老兵疲,糧秣轉運耗費巨大,豈能長久?我軍當繼續以小股部隊襲擾其糧道,疲憊其軍,等待其露出破綻。”
伍子胥也支持孫武的意見:“大王,孫將軍所言極是。子文老謀深算,不可力敵,只可智取。我軍當沉住氣。”
闔閭看著遠處楚軍日益完善的連綿營壘,心中焦躁,但見孫武、伍子胥皆持重,只得勉強按捺下出戰沖動。吳楚兩軍,陷入了曠日持久的對峙。
對峙并非靜止。孫武不斷尋找著楚軍的弱點。他注意到,楚軍的大量糧草物資通過淮水支流,運抵一處名為“曲河渚”的臨時碼頭,再轉運至各營。此處防守雖嚴,但水路運輸,總有疏漏。
一個月黑風高之夜,孫武精心策劃了一場火攻。他挑選水性極佳的死士百人,駕駛數十艘裝載易燃硫磺、干草、油脂的小舟,順流而下,直撲曲河渚碼頭。
吳軍死士在接近碼頭時,突然點燃小舟,然后跳入水中潛遁。數十艘火船借著風勢,如同一條條火龍,猛地撞入楚軍停泊在碼頭的運糧船隊和棧橋之中!
剎那間,火光沖天,映紅了半邊夜空!楚軍碼頭守軍措手不及,混亂中試圖救火,卻被熊熊烈焰逼退。大量囤積的糧草、數十艘船只以及部分棧橋被焚毀,濃煙滾滾,損失慘重。
雖然此次襲擊未能從根本上切斷楚軍補給,但給予了楚軍后勤一次沉重打擊,也極大地鼓舞了吳軍的士氣。子文聞報,面色凝重,下令進一步加強水路防衛,并對沿岸可能藏匿吳軍的地點進行清剿。
就在東南戰云密布之際,晉國絳都,趙盾的獨斷統治仍在繼續。史黯的血諫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雖激起片刻漣漪,但很快便恢復了死寂。然而,水面下的暗流,從未停止涌動。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狐偃稱病不朝,已逾半月。其子狐射姑年輕氣盛,對趙盾的跋扈忍無可忍,幾次欲尋釁,皆被其父嚴厲喝止。但狐射姑的怨氣,如同壓抑的火山,在狐氏一黨的年輕子弟中蔓延。
趙盾對此心知肚明。他非但沒有緩和,反而進一步加強了對狐氏及其關聯勢力的監視與打壓。數名與狐射姑交往密切的軍中低級將領被以各種理由調離要害職位,或明升暗降。趙穿麾下的“獵騎”,更是在絳都內外加強了巡邏,目光森冷地掃視著每一個可能威脅司寇權威的身影。
晉國的內部矛盾,在外部壓力稍緩(秦騎因趙穿的反制行動而收斂,南線楚軍因主力東調而壓力減輕)的背景下,非但沒有緩和,反而因趙盾的高壓而變得更加尖銳、危險。一種詭異的平靜籠罩著絳都,但這平靜之下,是即將噴發的熔巖。
遠在東南的勾踐,密切關注著楚吳大戰的每一個細節。當孫武火舟夜襲成功的消息傳來時,他正在擦拭一柄越地特有的、帶有放血槽的青銅短劍。
“孫武,真乃神人也。”勾踐輕嘆,語氣中帶著欣賞,更帶著冰冷的算計,“然,奇技淫巧,可一不可再。子文穩住陣腳,比拼國力,吳國耗不起。”
他放下短劍,對文種道:“告訴石買,我要的毒,不僅要見血封喉,更要能溶于酒水,無色無味。另外,那三千‘敢死之士’,挑選最忠心、最不畏死者百人,單獨編成一隊,授以秘傳的刺殺與同歸于盡之術。他們,將是我越國最鋒利的‘魚腸劍’。”
文種肅然應諾,遲疑片刻,又道:“太子,吳國若敗……”
“吳國若敗,我越國自然要‘悲痛萬分’,‘竭盡全力’助吳王重整河山,屆時,我越國勇士,或可更‘名正言順’地進入吳國核心之地。”勾踐的嘴角,勾起一絲冰冷徹骨的弧度。
淮水畔的鏖兵正酣,晉國內部的暗流洶涌澎湃,而遠在東南的越國,則在最深的恭順與蟄伏下,將淬毒的刀刃,磨得愈發鋒利,耐心等待著給予獵物致命一擊的最佳時機。天下的棋局,因東南這場大戰,進入了更加微妙而危險的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