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景公點頭,朗聲對使節們笑道:“寡人舉行春蒐,不過是為整飭武備,保境安民,并無他意。讓諸位使臣見笑了。今日閱兵已畢,請諸位隨寡人回營,飲宴歡聚!”
盛大的宴會隨即召開,美酒佳肴,歌舞升平,與方才校場上的肅殺形成鮮明對比。晉景公和趙朔等人談笑風生,絕口不提逼迫各國站隊之事,反而不斷回憶昔日盟誼,關懷各國國情。
這種舉重若輕的態度,更讓使節們感到深不可測。晉國展示了他的肌肉,卻并不急于使用,這種自信和耐心,比單純的威脅更令人心悸。
宴會結束后,宋國使節華元私下求見趙朔,言辭懇切:“晉侯、趙卿今日雄師,實在令人嘆為觀止。我宋國一向尊奉晉國為盟主,不敢有二心。只是楚國勢大,迫于無奈,方才……如今晉國復興在即,我宋國愿為前驅,唯晉國馬首是瞻。”
趙朔微笑著安撫了華元,并贈以厚禮。他知道,春蒐的目的已經達到。中原諸侯的人心,已經開始動搖。接下來,就看新鄭城內的鄭國君臣,如何消化這份來自北方的巨大壓力了。
晉國春蒐的消息,以及鄭國曖昧拖延的態度,很快便傳回了郢都。
章華臺內,楚莊王面色陰沉。晉國的動作比他預想的更快,也更有效。
“鄭國鼠輩,果然靠不住!”他冷哼一聲,“公子去疾想玩火,寡人就看看他能不能玩得轉!”
孫叔敖憂心忡忡:“大王,晉人耀武于外,懷柔于內,中原諸侯恐生異心。鄭國若倒,則大勢去矣。必須盡快采取行動。”
“寡人知道。”楚莊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雙管齊下!第一,令尹,你親自執筆,以寡人的名義,再修國書與鄭伯。語氣放緩,但要點明:寡人已集結精銳車兵于葉邑,隨時可北上援鄭。若鄭國決心附楚,寡人可與其會獵于新鄭之郊,共抗晉寇!同時,將一批精良的青銅和戰車,秘密運往鄭國,助其守城。”
“第二,”他眼中寒光一閃,“啟動我們在新鄭的‘暗棋’。散播消息,就說公子去疾拖延之計,實為暗中已與晉國趙朔達成密約,欲出賣鄭國以換取個人權位!再讓人在鄭國軍中散布恐慌,言晉軍武卒不可戰勝,一旦攻城,必屠城三日!寡人要讓新鄭從內部亂起來,讓鄭伯和公子去疾,無法從容周旋!”
他要讓鄭國在晉國的壓力和楚國內部制造的混亂下,最終只能倒向看起來更能“保護”他,或者說,更能威脅到他的楚國。
“另外,催促秦國那邊,他們到底何時能動兵?哪怕只是佯動,牽制晉國部分河西守軍也好!”
楚國的反擊迅速而凌厲。一時間,新鄭城內,除了晉楚使者的明爭暗斗,更增添了無數真假難辨的流言蜚語,以及來自軍隊的不安騷動。公子去疾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他仿佛站在一個不斷縮小的孤島上,四周都是洶涌的暗流。
“安居”島,范蠡收到了來自中原的密報,詳細記述了晉國春蒐、鄭國困境以及楚國的應對。
他站在海邊礁石上,任由海風吹拂衣袂。中原的紛擾,似乎離這片海外凈土十分遙遠。
“先生,晉楚爭鄭,越國似乎被忽略了。”一名弟子在他身后說道。
范蠡輕輕搖頭:“忽略?恰恰相反。越國,如今是這場博弈中,最重要的砝碼之一。晉國之所以敢如此逼迫鄭國,正是算準了楚國被越國牽制,不敢全力北上。而楚國之所以急于穩住鄭國,甚至不惜內部攪亂,也是因為無法承受越國在其背后再插一刀。”
他眺望著西方,目光仿佛穿透了茫茫大海,看到了新鄭城內的暗潮洶涌。“勾踐此刻,想必也在密切關注。他剛剛消化昭關,需要時間,不會輕易為晉國火中取栗。但若晉國許以足夠利益,或者楚國顯出致命破綻,這條蟄伏的毒蛇,絕不會放過機會。”
“那我們……”
“我們,繼續靜觀。”范蠡淡淡道,“中原戰火重燃,或許會吸引走所有人的目光。這對我們而言,是寶貴的發展時機。工坊的技術需繼續深化,文庫的典籍需加速整理。另外,派出的探索船隊,可有消息?”
“回先生,向東探索的第三船隊尚未歸來。向南的船隊回報,發現了幾處更大的島嶼,其上亦有土人,語言不通,但似有可供耕作的沃土。”
范蠡點了點頭:“很好。記住,我們的根基,在這里,在更廣闊的海洋。中原的霸權之爭,就讓他們先去爭吧。當他們的血流干之時,或許,才是我們選擇的時刻。”
他轉身,走向山谷深處。身后,是波濤洶涌的大海,預示著天下即將到來的更大風浪;身前,是悄然積蓄著知識與力量的世外桃源。范蠡如同一個超然的棋手,雖然暫時置身局外,卻已看清了棋盤上每一個棋子的動向,并默默地,為自己儲備著足以在關鍵時刻落子的力量。
鄭國的漩渦越卷越急,晉楚的角力日趨白熱化,而遙遠的越國和海外孤島,則如同兩張引而不發的弓,默默地調整著箭矢的方向,等待著那決定命運的一刻。